高考倒计时：第5天。
这天下午，曹老突然昏倒在讲台上。他正讲着课，看见朱刚在桌上趴着，好久没起来，便指着朱刚所在的那个方向，刚说了一句，“这几天晚上，大家不要熬夜……”心脏骤然象停止了跳动，眼前一黑，顺势滑倒在讲桌下边。
黄悦尖叫了一声，全班同学一齐拥到了讲台上。裴小军，宋海涛抢到前面喊着曹老师，边去扶他。曹老终于醒了过来，他刚说了一句，“你们好好复习吧”，便又昏了过去。
曹老被送去了医院。心肌梗塞。经过抢救，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需要住院观察治疗。
同学们的心情都很沉重。大家知道，曹老是因为他们累病的。施芸的心情更沉重。那天生日聚会后，曹老恰好叫她有事，嗅到了她身上的酒味，不无痛心地指责她，“你一个女生，怎么也学会了喝酒。”
施芸没有狡辩，她心悦诚服地接受了曹老的批评。那天下午，天气并不热，曹老额头却有豆粒大的几颗汗珠，施芸知道，那时曹老已出现了大病的征兆。
曹老住院的第二天，施芸用仅剩的50元钱买了一个大花篮，和黄悦朱刚一起送到医院病房。医生没让她们进去。说曹老师现在不能激动，不能和他说有关学校的事情。
漂亮精致的花篮还是送进去了，施芸和黄悦她们在病房外面徘徊停留了很久，只到医生送出曹老的一句话，“注意休息”。她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医院。
施芸这几天却始终没有休息好。她睡不着，越临近高考，她的睡眠质量就愈差。尽管入睡前，她告诫自己不去想高考，但一入梦，梦到的还是高考。她的心理压力太大了。母亲虽然从生日聚会以后，努力地讨好她，对她百依百顺，她还是从母亲的目光里，看到对她强烈的期望和深刻的忧虑。
母亲已在单位请了假，对她进行全天候照顾。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饭，越是这样，施芸越发愧疚，越发紧张。她对母亲说：“你上班去吧，不要管我。”母亲说：“我上班也上不到心里。你一辈子也就考这么一次么。”
“一次？你怎么知道我就考一次。”这是她的心里话，但她没说出来。其实，她已有再复读一年的念头。谁知道母亲已隐约地透露出只给她一次高考的机会。她不禁又生出对母亲的反感。母亲对她越无微不至，她就愈对母亲嫌恶。最后又向母亲宣布了一条规定：不经她允许，不要进她的卧室。姜丽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你想怎么就怎么吧”。施芸听见母亲轻声嘟哝了一句，“你现在是祖宗。”
黄悦在她的家里也感到了过分宠爱的腻歪。除了仍不准看电视以外，父母任恁她怎么指挥。俩个大人都如同臣仆似的恭候着她的调遣。其实黄悦并没有过分的要求，只想学习得累了看看电视。但唯有这一条，俩个臣仆象独裁者一样，予以坚决扼杀。裴小军已对高考失去希望，所以心里并不紧张。三年的功课不是几个月就能弥补得上的。他只是感到愧疚，对母亲的愧疚，因为高考无望，母亲大概还得推迟婚期，他已想好，一等高考结束，就开诚布公对对母亲说，你要结婚就结婚好了，我搬到学校去住。学校提倡学生住校。
朱刚的父亲高考前两天，也来到荛山，在学校附近找了家旅馆，准备陪儿子高考，让朱刚哭笑不得，朱刚对父亲说，你来于事无补，只会让我紧张。父亲却铁了心，非要陪朱刚住到高考结束。朱刚没有办法，只好每天从学校给父亲打饭，然后听一通父亲的“忠告”。对父亲的哼哼教导，朱刚并没放在心上，只是让他烦，而且烦透了。有那么一会儿，他真想冲父亲大喊大叫一通，但一看到父亲忧郁而愁苦的面孔，又感到很不忍心。与同学们的父亲相比，他的父亲衰老得太可怜了。牙齿已经掉了五六个，又没有及时镶上，吃饭的时候，食物在嘴里咀嚼很长时间都咽不下去，象牛反刍一样，嘴巴不停地转动。
还让朱刚头痛不已的是，父亲每次吃饭都要停下来，直盯盯地看着他，问他一句，“今年你能考上吧？”朱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他自己并没有把握，而且是很没把握，只能寄希望于“超常发挥”，创造奇迹了。按最后一次练兵考试的排名，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但他明白父亲期望的回答是，“一定能考上”。他就糊弄父亲说，“差不多”。父亲昏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朱刚就更不敢和父亲对视了，赶快低下头去。
高考前一天，学校才放假，让高考生洗澡、睡觉、放松。但是刚发出通知，学校又紧急收回成命，说从邻县的中学获取了重要“高考试题信息”，马上回校组织复习。
施芸已准备好好睡一天，这段日子，她失眠次数越来越多，常常感到头晕眼花，力不能支。她不想回校了。近一个月，她已经做了不计其数的“练兵题”、“押宝题”，连父亲给她买得“黄冈练习大全”都没顾得上看。结果怎么样，越做越糊涂，都是“重点”，都是“要点”，都是“热点”，谁知道那些出高考题的老师会使什么花样，折磨她们这些莘莘学子呢。
施芸不想回学校了，父母都不允许。施光宇从单位里借了一部车，又拉又推的将她送到了学校，然后又买哄小孩似的说，再坚持一天，高考一结束就带你坐飞机去桂林旅游。
施芸从电视上看见过漓江山水，心久已向往之，但这个时候父母做出这样的许诺，她并不领情，悻悻地对父母说：“要去你们去，我不去。”父亲大惑不解说：“你不是早就想去么。”施芸赌气地：“可我现在不想去了。”
看着女儿进了校门，施芸的父母都好长时间没说话。她们都从单位请了假，准备全程陪同施芸高考。“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就是回单位，他们也工作不到心里。姜丽前两天，刚出了一次医疗事故，给病人开错了药，如果不是及时发现，很可能那个病人就一命鸣呼了。现在想来都后怕，都要出一身汗。
姜丽对丈夫说：“这那里是考孩子，简直是考咱们呢。”
施光宇心态要好一点。他已做好心理准备，那就是施芸“落榜”。现在跑高校招生的二道贩子很多，“定向”、“委培”、“点招”的花样也很多，出几万块钱就能把小孩送进学校。他这几年，没赚多少钱，但供施芸上学的储蓄还是有的。这一年，他一看见妻子愁眉苦脸，食不甘味的样子心里就烦。另外他也不忍心女儿受这份煎熬。女儿远没有自己当年参加高考的耐力和坚韧。施芸从小到大，养尊处优，连衣服都不会洗，连饭也不会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里吃得下高考这苦。那象自己，六七岁便和父亲去地里干活，砍柴担炭，割草放羊，早练就一副坚韧的皮囊。他共参加了3次高考。屡败屡战，直到第3年才考取了一所专科学校。那时，他也不是没有痛苦，没有忧伤，但他挺住了。施芸她能挺得住吗。不要说3次高考，就这一次，他都担心她考疯了。施芸的心理素质和她母亲一样，太脆弱。
花钱上大学这件事，他和妻子商量过一次，妻子当时就火冒三丈。“别人的孩子都是考上的，我的孩子花钱上，说出去，人们不笑话死我。”他劝妻子，“要那虚荣心干什么，各人是各人的孩子，不能类比。咱们就这么一个小孩，赚钱不就是供她么。”
妻子却气呼呼地，“我不是在乎那几万块钱，我是丢不起那个人。”
“丢什么人，现在定向生点招生多了。”
妻子还是不肯同意。
“那你是非逼着施芸考下去了。”
妻子当即点头，“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我高中的一个同学，考了4年才考上。你不是还考了3年么。”
尽管妻子反对，他还是在高考前一天晚上对施芸说了。刚到八点，他们就让施芸回卧室睡觉。施芸想看一会电视，并不是电视里有什么精彩节目，是只有看电视这会，施芸才会忘记高考，才会让纷乱糟杂的头脑得到片刻的安宁。但是姜丽不肯，蛮横地将电视一把关掉。“睡觉去，睡觉去。都什么时候了，还看这破电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