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海燕
有些记忆,多年以后你重新拾起,才会发现,它才是你盒子里最珍贵的珠子。只是由于你的一时疏忽让它蒙了尘,拂去尘土,光彩依旧。
--题记
那天在办公室与同事聊天,无意中话题竟扯到学生时代,我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为他们讲述自己师范生活的种种经历,那神态那语气俨然是拣回了自己丢失多年的宝贝。事后,我惊讶于自己的记忆怎么会变得那样鲜活动人。一度地,我认为自己的师范生活是灰色的。那三年,在我而言,只是人生中一个小得不起眼的驿站而已。可多年后的今天说起那些往事,我的语气里竟然满是自豪和喜悦。直至回家,我仍然余兴未绝。坐在书桌前,摊开纸笔,我强抑自己内心的激动,轻叹一声:哦,那被我肆意挥霍的岁月哦……
一
初秋的9月,暖暖的太阳晒得人有些昏昏欲睡。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茫然地站在太谷师范的校园里,举目四顾,来来往往的校园“老生”三三两两地从我面前走过,他们或嬉笑或深思,或指指点点或比比划划,让我更加不知所措。也有和我一样脸上写满困惑背着行囊端着脸盆的刚入学的新生,脸盆里挤满了牙刷、肥皂、毛巾甚至一兜苹果,几个雪梨。有的急急忙忙地去办理入学手续,有的则被家长围在中间,交代些什么。爸爸已经为我办好了手续,买齐了东西,和我一起去寻找宿舍。一路上,他嘱咐的话我全然充耳不闻,脑子里只是在一遍遍地问自己:这就是我要生活三年的地方吗?离开家,离开父母,我要怎么生活呢……找到宿舍,铺好床铺,放好行李,直至送爸爸出了校门,我似乎都是麻木而呆滞的。直到看到爸爸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就这样,初次离家的我对家的思念就像无数只虫子在咬噬着我的心。我全然没有其他同学刚入学的兴奋。室友围在一起兴奋地彼此询问、交流,我则躲在一旁手里拿本书发呆;晚自习开班会认识班主任,同学间自我介绍、班主任讲话、推选班干部……一系列活动我都提不起兴趣,不争气的泪水一次次被我悄悄拭去。军训时无聊的正步走、跑步走、立正更让我备受身心的煎熬。终于有一天,我假装生病没有去上课,那时我只想躲在被窝里静静地想想自己的家人,想想自己的初中好友。中午室友下课陆续回到宿舍,争着问我有没有好点,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只推说我头疼,嘴快的李瑞芳笑着说:“我看你挺好的,没什么大毛病吧!”被她看穿的我十分尴尬,我明白她的话没有丝毫恶意,就是单纯的关心。她们脸庞的笑容真诚而明朗,终于我渐渐进入了状态。
可我仍然把星期天回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星期六下午我就人在曹营心在汉了,早早收拾好东西只等下课铃一响,我马上拎起东西冲向车棚。有多少次室友都劝我别回去了,在学校玩玩吧。逛商店、看电影,星期天的生活更是丰富多彩。可无论她们说什么都不能动摇我回家的坚定意志。记得有一次下大雪,路上的积雪在低温下结成了厚实的冰。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是刺眼的白。我不顾室友的劝阻,雷打不动地骑自行车回了家。那一次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如履薄冰。
如果有人问我,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师范三年我从没有在学校过过星期天。是啊,星期天也是师范生活重要的一部分啊,而且也许是更为精彩的一部分。早上懒觉睡到10点,起床后用泡面打发早餐;下午的时光或者相携几个好友去看场电影,或者悄悄躲在图书室读一段快意的故事;有时几个女孩相约去逛街,花花绿绿的发卡、裙裤买一大堆,甚至偷偷在宿舍描眉画鬓;有文静的女孩子会在这时拿出自己藏在柜子里的毛线织条围巾或织副手套……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我无缘,现在想想,怎一个悔字了得啊!
二
说实话,师范三年最让我发愁的莫过于早上的跑操了。天还没亮,起床的铃声便把我们从睡梦中拉起,黑暗中穿错衣服鞋袜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来不及拢拢乱糟糟的头发,我们便争抢着冲出了宿舍门。不急行吗,查早操的老师可不是好应付的呀。偶有一两个“懒虫”赖床,于是便想出了一个妙招:让室友把门从外面反锁,造成“室内无人”的假相。可一两次还好说,不久,这伎俩便被老师发现了。于是,在得意地继续编织美梦的“逃操”者会被耳边一声“炸雷”猛然惊醒,不知何时老师拿着钥匙已站在了床边。于是只好灰溜溜地赶快起来出去站队。弄不好,还会被罚站楼道,那就更惨了。
天边还没有泛起鱼肚白,街道上,店铺、人家大门紧闭,整个太谷城还在睡梦中。而我们已排着整齐的队伍跑出了校门,黑暗中只传来“踏踏踏”的厚重的脚步声,宛如训练有素的军队。一团团黑影伴着嘹亮的口号总是成为太谷城每天的第一道风景。跑回学校,天已大亮,气喘吁吁的我们又开始急急整理床铺,打扫卫生,打饭,洗漱,紧张得像是打仗。如果哪位娇小姐性子慢了点,那么迟到便是在所难免的了。一天的生活就这样伴随着“快点!”“等等我!”的互相招呼拉开了帷幕。
而一天中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午餐时间了。有聪明的学姐学弟们早早地就把饭盒拿到了教室,以便于最后一节课一下就直奔食堂,免去回宿舍拿餐具的麻烦。不为别的,只为能第一时间打到可口的饭菜,赶快填饱自己那被亏待了一上午的肚子。试想,一千多“饿狼”都急着“获得食物”,那场面能不壮观吗?食堂的每一个窗口都挤满了脑袋。这时你会禁不住感叹:打饭真是一件累活儿呀!半小时后,大家终于如愿以偿。于是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边吃边聊,这时候嘴巴的双重功能得到了最为充分的发挥。聊聊上午的课堂趣事,说说心中积郁已久的烦恼,谈谈家人朋友,侃侃国家世界……陈芝麻也好,烂谷子也罢,一吐为快。好不痛快!
晚自习的时间最为惬意,白天从图书室借来的书没时间翻阅,这时终于可以拿出来细细品味了;勤奋的同学当然也会利用这大好的时光啃几道数理化;还有的“仁兄”则趁老师不在的时候已“呼声大作”,“梦游”书海了。下了自习回到宿舍,一天中属于自己的时刻才算来了。吃零食,看小说,不算什么,女生的话闸子这时候才能真正打开。化妆、男生、时尚、明星……海阔天空,无所不谈。这么多的话题,半个小时怎么谈得过来呢,于是,熄灯后,宿舍里常会“秉烛夜谈”,招得外面楼管员“咚咚”的捶门声和“快点睡觉!”的训斥声一遍遍响起。直至“夜久”,“语声”方绝。
有时我常常想,人的一生中,最轻松,最快意的莫过于学生时代了。那时候的我们,衣食无忧,敢作敢为,感性,单纯,执着。这样的日子,若能过一辈子那该多好啊!
三
3月,校园里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奏响了春天的第一支歌,更唤醒了沉寂一冬的垂柳和鸦雀。鸟雀的叽叽喳喳还没有响彻校园,十七岁的心在我们年轻的胸膛里已像刚刚被放出笼子的鸟儿般欢快地跳动。团委门口,摆起了“长蛇阵”,是校播音室招播音员,只要两名,可报名的却有几十个。办法很简单,拿起报纸按老师指定的段落读一段,看普通话如何。多数同学普通话讲得并不流利,可仍然执着地坚持读下去,也许,我们压根就没想过一定要获胜,我们只想证明自己的年轻和勇气,是谁说过,年轻没有失败。瞧,那些被淘汰的脸上不一样挂着微笑吗?
学校成立的“白塔文学社”要吸收新社员了,那可不是谁也可以进去的地方,也要经过写文章选拔。管它呢,试试。于是,自习课上铺开纸笔,把自信变成满满当当的两页文稿,交上去。不想,自己竟然成了班里唯一一个进入文学社的成员了。令班里男女同学好一阵羡慕。
文学社、生物活动小组、写字组……课余,我奔忙于不同的教室和活动小组,我把自己交给了时间,是啊,让时间去填写自己的青春简历吧。细想,三年来生物也好,文学也罢,我着实收获了不少。依稀记得,三年级的技能大赛与汇报表演,我一举获得了口头作文一等奖。多少年了,我早已忘了自己的演讲内容,可脑海中却深深印下自己当时那冲天的豪气,那一份自信与坚毅。
可我仍然要说出留在我内心深处的还有深深的遗憾。文学社办小报,我却懒于费脑子写文章,虽然是文学社一员,但我的成绩却是零;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我始终是局外人,只有给人家送水、抱衣物、写鼓励稿的份。运动场上彩旗飘扬,人头攒动,处处是歌声与呐喊声,振奋人心的运动员进行曲覆盖了整个校园,敲打着每一颗争强好胜的心。这幅画面却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牵挂。三年来,许许多多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却轻而易举地把它丢弃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么……这话我对自己说了多少次,但我知道说这些没有丝毫意义,世间有无数种果,就是没有如果。多年后的今天,当我把这些写进文章,我告诉自己,都过去了,就让这种种的遗憾埋藏在心里吧!人生也许本就不完美。又有谁能一笔画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圆呢?
四
炎热的夏季,只有记忆是潮湿的。7月,当我们实习结束重返校园时,离别的愁绪丝一般缠紧了我们的心,我们就像作茧自缚的蚕,怎么也挣不出那离愁的壳。拍照片、写留言册、互赠礼物,夜里偷偷买来吃喝,熟悉的不熟悉的男生女生,话题竟不断。留言册写了一页又一页,可仍然觉得有好多的话没地方搁置。终于要毕业了,这个我从一入学就开始期盼的日子竟然来得这般突然,突然得让人不知所措,要上岸了,可我还没准备好啊,那些美好的时光我急急地想要用照片再抢拍得更多,然而,照片能带走,那些日子也能带走吗?
还记得,入学第一年的元旦,班里举行元旦晚会,班主任别出心裁想出了一个点子,每个同学买一个小礼物,上面写好祝福或友谊的话,然后把礼物放在一处,再每个人去抽取一件。也许正是从这时候开始,同学之间友谊的窗打开,当时那温馨的场面,那抽到礼物后的激动,至今仍历历在目;那一次,不知什么原因,我和宿舍长闹了别扭,我们几天没说话,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那天,吃完饭我回到宿舍,竟见她们七个在玩丢手帕的游戏,幼稚!我冷笑一声,舍友却早已把我拉入圈中,不知何时,宿舍长竟然悄悄把手帕丢在我的身后,她拉我站起,“来,快表演节目!”她脸上真诚的微笑让我忽然明白,原来这蹩脚的主意是为了……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冰裂的声音,那是花开的声音……
所有的故事已留在昨天。今天,宿舍里的床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裸露的床板无声地讲述着它对那些花花绿绿的床单被褥的不舍,满地的狼藉刺痛着我们年轻而敏感的心。“谁也别哭,也别送礼物,又不是再不见面了!”前几天,有着男孩子性格的宿舍长斩钉截铁地对我们发布了命令。不管怎么样,这话让我们有了几分安慰。平时把回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我,成了宿舍里最后一个离校的人。我把她们一一送到火车站,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就那么站着,手握手,一直等到火车的到来。她们在车窗不停地挥手,我在站台也不停地挥手,电视剧里的经典镜头就这样一幕幕上演。“千言万语还来不及说,我的泪早已泛滥泛滥……”就让几年后赵薇的歌成为对那潮湿的记忆的简单而直白的诠释吧!
如今,再想起那个夏天,定格在我记忆深处的竟然是深夜我和一个舍友从火车站回来爬校门的画面,身后还留下一串门卫的呵斥。写到这儿,我不禁笑出了声,眼角不知何时竟是湿湿的。
多年后,那些逝去的日子已如渗入土地中的老酒,我再也舔尝不到它的甘醇。然而,酒的芳香却久久地留于我的鼻尖,越久越香,越久越醇……
田海燕 1993年-1996年在太谷师范211班学习。在校期间曾是白塔文学社成员。1996年毕业,分配到乔家堡中学任教,2004年调到东观初中。任教期间,曾获县“教学能手”“优秀教师”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