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我很荣幸地向你推荐巴黎街八号‘科伦巴’旅馆。”中士用他蹩脚的英文说道。
史蒂夫犹豫了片刻。“有没有什么办法……”
“明天上午十点来。”
史蒂夫转过身,走出了办公室。
在杜勒的办公室里,这位上尉先生正在津津乐道地应付记者们连珠炮似的提问。
一位电视台的记者问:“你怎么会肯定这是一起意外事件呢?”
杜勒正视着摄像机的镜头说:“巧的是,有一位目击证人,他亲眼目睹了这次可怕的事故。斯坦福先生的客舱里有一个外阳台,显然,有一些重要文件被大风从他手中刮到了阳台上,他跑过去想抓住它们,当他倾身向前时,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掉入了水中。他的保镖看到此情形,立即打电话呼救,于是船停了下来,找回了他的尸体。”
“验尸报告怎么说?”
“先生们,科西嘉是一个小岛,我们不可能有先进的设备做全面的尸体解剖。不过,我们的法医报告说:死因是溺水而死。我们在他的肺中发现了海水。他身上没有青斑或任何谋杀的痕迹。”
“现在尸体在什么地方?”
“我们把它放在冷藏室里,何时让他们运走,要等上级的指示。”
一位摄像师说:“上尉,我给您拍张照您不会介意吧?”
杜勒上尉戏剧性地犹豫了片刻。“当然不会。先生们,请吧,这是你们的工作。”
紧接着是一片照相机的咔嚓声。
他在圣母街冯塔纳饭馆用完了午饭,剩余的时间不知如何打发才好,于是他开始游览起市容来。
阿雅克肖是座绚丽多彩的地中海城市,它似乎因为是拿破仑·波拿巴的出生地而仍在扬扬得意。我想哈里·斯坦福和这个地方倒很相称,史蒂夫心里说。
现在是科西嘉的旅游旺季,大街上的游客熙熙攘攘,他们操着各种语言在交谈:有法语、意大利语、德语和日语。
那天晚上,史蒂夫在卜伽丘餐馆吃了一顿意大利风味的饭菜,然后打道回宾馆去了。
“有我留言吗?”他抱着一线希望问客房招待。
“没有,先生。”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西蒙·菲茨杰拉德向他介绍斯坦福时说过的话。
“她去做人工流产了吗?”
“没有。哈里要她打掉,可她拒绝了。他们好一番大吵大闹。他对她说,他爱她,要娶她。当然,这话他不知道对多少女人说过。他们的谈话被艾米莉听到了,就在那天夜里她自杀了。”史蒂夫在想,她是怎么自杀的。
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史蒂夫·斯隆又出现在警察局里,还是那位中士坐在接待室里。
“早上好!”史蒂夫说。
“早上好,先生。我能帮您做些什么?”
史蒂夫又递给了中士一张名片。“我来拜访杜勒上尉。”
“稍等。”中士起身走进里面的办公室,随手带上了门。
此时的杜勒上尉身着显眼的新制服,正在接受意大利RAI电视台摄制组的采访。他面对镜头,侃侃而谈。“我接手这个案子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试图搞清楚斯坦福先生的死亡是否属于谋杀。”
采访者问:“您是否肯定此案不属于谋杀,上尉?”
“绝对肯定。毫无疑问,此案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导演说:“很好,让我们切换到另一个摄像位置,做一个特写。”
中士利用这当儿把史蒂夫的名片递给了杜勒上尉。“他就在外面。”
“你是怎么搞的?”杜勒吼叫道,“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让他明天再来。”他刚刚得到消息又有十几名记者在来这儿的途中,其中有几位来自俄罗斯和南非。“明天再来!”
“是。”
“您准备好了吗,上尉?”导演问。
杜勒上尉马上换上笑脸。“我准备好了。”
中士回到了接待室。“很抱歉,先生,杜勒上尉今天公务在身。”
“我也是。”史蒂夫扯高了嗓门叫道,“告诉他,他要做的只是在这份放行斯坦福先生的尸体的文件上签个字。我得回去复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说是吗?”
“恐怕是的。可杜勒上尉有许多事要做,他还要……”
“这儿还有谁能替我作主?”
“哦,没有,先生,这儿只有杜勒上尉说了算。”
史蒂夫·斯隆站在那儿,心中直冒火。“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我看你明天再来试一下吧。”
“再来试一下。”这句话让史蒂夫听了更加难受,“我会来的,”他说,“顺便说一句,我知道有一名目击证人,他是斯坦福先生的保镖,名叫德米特里·卡明斯基。”
“是的。”
“我想和他谈一谈。你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
“澳大利亚。”
“这是一家旅馆吗?”
“不,先生,”他不无遗憾地说,“这是一个国家。”
史蒂夫的嗓门升高了一个八度。“你是说你们警察局都没有审问一下就把斯坦福死亡案的唯一证人放走了?”
“杜勒上尉审问过了。”
史蒂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中士。”
“没什么,先生。”
史蒂夫回到旅馆后,向西蒙·菲茨杰拉德汇报了情况。
“看来我还得在这儿再待一夜。”
“怎么了,史蒂夫?”
“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似乎日理万机。现在是旅游季节,他可能在帮游客们找钱包呢。我明天会离开这儿的。”
“保持联系。”
史蒂夫尽管心里有气,但还是觉得科西嘉岛的景色迷人。它拥有几乎一千英里的海岸线,花岗岩的山脉高耸入云,山顶上的积雪到每年的7月才开始融化。这个岛屿一直被意大利人统治着,现在由法国接管,所以两种文化融和在一起,使得该岛更加迷人。
他在吴山卡洛餐馆用餐时想起了西蒙·菲茨杰拉德谈论哈里·斯坦福时所讲的话。“他是我所见到的唯一没有一丝同情心的人。他是一个虐待狂,报复心很强。”
瞧,斯坦福甚至死了还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史蒂夫心想。
在回旅馆的路上,史蒂夫在一个报摊旁停了下来,他拿起一份《华尔街日报》,一个标题映入他的眼帘:斯坦福帝国前景如何?他付了报纸钱,转身正要离开时,目光却被报摊上其他外文报纸吸引住了。他拿起来浏览了一下,惊得目瞪口呆。每份报纸的头版都报道了斯坦福的死讯,每份报纸都在显要位置刊登了杜勒上尉的照片特写。原来如此,难怪他忙得不可开交!事情这下好办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四十五分,史蒂夫来到杜勒上尉的接待室。中士不在,里面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史蒂夫推开门,走了进去。上尉又换了一套警服,准备参加上午的记者招待会。史蒂夫进来时,他抬头问道:
“你来这儿干什么?这是私人办公室!请您出去!”
“我是《纽约时报》的记者。”史蒂夫·斯隆说。
真是立竿见影,顿时杜勒上尉两眼发光。“啊,快请进,快请进。你说过你的名字叫……”
“琼斯,约翰·琼斯。”
“喝点什么?咖啡?科涅克白兰地?”
“不要,谢谢!”史蒂夫说。
“请,请坐。”杜勒的语气温和多了,“你此行一定是为发生在我们这个平静小岛上的悲剧而来的吧。可怜的斯坦福。”
“你打算何时放尸体出境?”史蒂夫问。
杜勒上尉叹了口气。“啊,恐怕还得需要很多天,像斯坦福先生这样的知名人士,必须履行很多很多手续,另外还得遵守一些外交礼节。你明白吗?”
“我想是这样的。”史蒂夫说。
“也许需要十天,也许两周。”到那时,新闻界的兴趣也已经淡漠了。
“这是我的名片。”史蒂夫说。他递给了杜勒上尉一张名片。
上尉瞥了一眼,接着又仔细地看了一下。“你是律师!你不是记者?”“不。我是哈里·斯坦福的律师。”史蒂夫·斯隆站了起来,“我要你下令放尸体出境。”
“啊,我很希望我能把它交给你。”杜勒上尉不无后悔地说,“不幸的是,我的手脚被束缚住了,真不知道如何……”
“明天。”
“这不可能!没门……”
“我劝你与你的巴黎上司联系一下。斯坦福实业集团在法国有好几家大型工厂,如果我们的董事会决定关掉所有的工厂,把它们转移到其他国家,这会很可惜的。”
杜勒上尉两眼发直地盯着史蒂夫。“我……我对这类事做不了主,先生。”
“可我能。”史蒂夫很有把握地说,“你要保证斯坦福的尸体明天一定要交给我,不然你碰到的麻烦是无法想象的。”史蒂夫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先生!也许再过几天,我能……”
“明天。”史蒂夫走了。
过了三小时,史蒂夫在他下榻的旅馆接到了一个电话。
“史蒂夫先生吗?啊,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设法做了安排,斯坦福的尸体马上放行。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谢谢你。明天上午八点有一架私人飞机到这里接我们回去,我相信到时你会准备好所有有关文件的。”
“这个当然。别担心,我会负责处理……”
“很好。”史蒂夫挂了电话。
杜勒上尉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妈的!真倒霉!哪怕再有一周,我就会一举成名。
运载着哈里·斯坦福尸体的飞机降落在波士顿的罗甘国际机场时,一辆灵柩车已在此等候多时。
葬礼将于三天后举行。
史蒂夫·斯隆回到西蒙·菲茨杰拉德那儿复命。
“老头子终于回家了。”菲茨杰拉德说,“这可要有一次别开生面的团圆了。”
“团圆?”
“是的,这会很有意思的。”他说,“哈里·斯坦福的孩子们——泰勒、伍迪和肯德尔——要来波士顿,庆贺他们父亲的死亡。”
第八节
泰勒·斯坦福第一次看到他父亲死亡的报道是芝加哥电视台商务新闻台播出的。他直勾勾地看着电视机,像着了迷似的,心怦怦直跳。屏幕上是他父亲“蓝天”号游艇的镜头,新闻播音员说:“……在他前往科西嘉途中游艇遇到风暴时悲剧发生了。哈里·斯坦福的保镖德米特里·卡明斯基目击了这起事件,可惜没能够抢救他的老板。哈里·斯坦福是金融界最精明的……”
泰勒坐在那儿,看着屏幕上不断切换的镜头,往事浮上了心头……
那天深夜,他被外面的叫声吵醒了。那年他才十四岁。他静静地听了几分钟房间外面的怒吼声,然后悄悄地向通过楼上大厅的楼梯走去。在楼下的门厅里,他的母亲和父亲在吵架。他母亲扯着嗓子尖叫着,他看到父亲抽了她一个耳光。
电视上的画面换成了白宫总统办公室。哈里·斯坦福在和里根总统握手。“……作为总统的金融特别工作小组的柱石之一,哈里·斯坦福一直顾问总统的……”
有一次他们在后院踢足球,他的弟弟伍迪把球踢到房子边上,他追过去捡球时,听到他父亲在树篱另一边说话。“我是爱你的,这你知道。”
他在那儿停了下来。他的母亲和父亲不在吵架,这让他很激动。可接着他听到他们的家庭教师罗斯玛丽的声音:“你已经结婚了,我求你别骚扰我了。”
他突然感到胃中一阵痉挛。他爱自己的母亲,也爱罗斯玛丽。他父亲对他来说是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屏幕上现在闪烁着哈里·斯坦福和玛格丽特·撒切尔……密特朗总统……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在一起的连续镜头。播音员说:“这位金融巨头和工厂里的工人与世界各国领导人都能打成一片。”
又有一次,他路过他父亲办公室门口时听到了罗斯玛丽的声音:“我要走了。”接着听到他父亲说:“我不会让你走的。你得理智点儿,罗斯玛丽!这是你和我唯一能够……”
“我不会听你的,我已经怀上孩子了!”
后来罗斯玛丽失踪了。
电视画面又换了。斯坦福全家站在教堂前面,看着棺材被抬上灵车。这是以前的新闻剪辑。播音员在说:“……站立在棺材边上的是哈里·斯坦福的孩子们……斯坦福夫人的自杀与她日益衰弱的健康有关。据警方调查,哈里·斯坦福……”
半夜里,他父亲叫醒了他。“儿子,起来。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这个才十四岁的小男孩开始发抖了。
“你母亲出事了,泰勒。”
他在撒谎。是他父亲杀死了她。她是因为他父亲和罗斯玛丽发生关系才自杀的。
各家报纸充斥着对这件事的报道。这是一件震惊波士顿城的丑闻。通俗小报更是不失时机地大做文章。斯坦福无法向孩子们封锁消息。他们和同学在一起时更是活受罪。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里,他们失去了他们最爱的两位亲人。这都是他父亲一手造成的。
“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我们的父亲呢,”肯德尔抽泣着说道,“我恨他!”
“我也恨他!”
“我也恨他!”
他们想到过离家出走,但无处可去,他们决定起来反抗。
泰勒代表兄弟三个去和他谈判。“我们要换一个父亲。我们不要你。”
哈里·斯坦福冷冷地看了看他说:“我想我们可以做一些安排。”
三周后,他们分别被送到了不同的寄宿学校。
几年过去了,孩子们很少见到他们的父亲,他们只有在报纸上读到他的消息,或是在电视里看到他陪着漂亮女人或与一些名人在交谈。他们和他在一起的唯一时间是所谓的“机会”——在圣诞节或其他节日里和他一起合影的机会,以表明他是一个多么有责任心的父亲。过后,他们各自又被送到不同的寄宿学校和夏令营,直到下一次“机会”到来。
泰勒坐在那儿突然被电视上的镜头吸引住了。电视屏幕上是一组世界各地工厂的蒙太奇组合画面。“……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私有实业集团之一。创造这个奇迹的是哈里·斯坦福。他是一个传奇人物……现在,华尔街的行家们头脑中考虑的是:创始人去了,那么这个家族的集团公司前景如何?哈里·斯坦福留下了三个孩子,但我们还不清楚将由谁来继承斯坦福留下的这笔数十亿美元的财产,或者说由谁来掌管这个企业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