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蓦地,一满头发辫的脑袋闪过视线。
男人粗壮而短小,长齐小腿,两边开叉的宽松长袍套身,更显滚圆。
两撮指甲大小的眉毛分点两边,目光游移时,小眉毛也一翘一翘。
怎么看,怎么逗逼!
强忍着笑意,听监礼报“羌无使节哈哈眉到”,一口笑终是没忍住,喷出。
要不要这么人如其名!
因着站的远,所以从上位旁侧而来的皇族人,叶馥香看的并不真切。
待所有人落座,震天的鼓声雷鸣般砸下。
这开场白,同以往的丝竹之声相比,倒是多了几分气场来!
鼓声错落有致,时缓时急,敲的,却是十面埋伏!
紧接着,百位侍卫军骑着红色战马蜂拥而入,战马嘶鸣,嘹亮震地。
所有侍卫军将剑抛向天空数十尺,同时跳跃、转身、腾空,剑落时挺身接住。
霎时间,剑影闪烁,跳掷承接,出神入化。
曲尽其妙,诸人看的却是犹如魔症,无法回神。
饶是那原本不屑一顾的哈哈耳也抹了一把汗,暗叫一声“乖乖”。
“好!”不知谁叫了一声,回过神来的众人跟着叫好,一时间,呐喊声不绝于耳。
皇上大笑了几声,声音浑厚有力。
“帝师这个节目好,让朕也大开眼界。不知羌无使节意下如何。”
哈哈耳挺直了背脊,鼻孔哼气:“不过如此,虚张声势,花架子罢了。”
群臣倒吸了一口冷气,皇上却笑意不减,转向帝师。
“看来使节是偏爱风雅,那便来个雅致的助兴。”
我堂堂马背上的英雄,怎会爱那些女子的玩意儿?
哈哈耳叫嚣,只是还未开口,景煜已道:“那臣便亲自给使节助兴。”
眸底闪过一抹狐疑,但见景煜眸光含笑,皇上当下默默应允。
景煜这才向下走去。
不多时,有箫声袅袅传来,如深夜银河般,静静流淌在众人心端。
哈哈耳微怔,但见一雪白白马走来,马背上白衣男子手执玉箫,神情专注,当下却是猛地站了起来。
“哈矣,是哈矣……”
没有人在听哈哈耳叫了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台中的男子身上。
似有月华从男子身上倾泻而下,凝于周身。
他的神情专注而安宁,仿若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天籁之音涤荡万空。
每一个音符都化成了点点星芒,带着无边的诱惑,引人入梦。
叶馥香心头微甜,当下死死掐着手心,微微回神,扫了眼如痴如醉的众人,微愣,他吹的,竟然是失传了百年的“菩提”吗?
他的身上似凝了这天地间所有的光华,许多年之后再回忆起这一幕,叶馥香却总有一种错觉,那日,分明便是月神下凡啊!
曲闭,诸人皆茫茫昧昧,似根本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似做了一场今生的梦。
哈哈耳当下从座位上起身,踢翻了酒盏也未察觉,大步向景煜跑去,却是直接跪了下去。
景煜翻身下马,正欲将他扶起,他却用额头去触碰景煜的鞋尖,喊着:“哈矣,哈矣……”
抬眸,惊喜的眸中却已蓄满了泪水,接着,却是泪如雨下。
在场的有懂羌无文化的,当下道:“他是羌无的始祖吗?”
始祖……
众人惊疑,不知道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哈哈耳怎么就将景煜当成了始祖!还用最高的礼去膜拜他。
景煜转眸扫向叶馥香,见她只是轻笑,随即将哈哈耳扶起:“你认错人了。”
“不,我没有,你就是哈矣。”
说着,却是将手腕上的一截白色马尾摘下,套在了景煜手腕上。
那白色马尾,却是羌无部落最高权利的象征。
景煜只是探寻地看向皇上,皇上沉吟了下,当下道:“他既是将你误认为始祖,也是你们有缘,便收下吧。”
这收下的,不仅只是马尾,还是一整个羌无部落。
众人哗然,却是没人敢提出抗议,毕竟,哈哈耳的态度,众人是有目共睹。
景煜之前也没想到,叶馥香猜测的这么准,转瞬之间,他真的就成了羌无始祖!
当下看着哈哈耳道:“要不然,你先去休息一会?”
再这样下去,贡院大会可就没法进行了。
“是,哈矣。”
说着,便向外走去,没走几步,又转过头:“我等着哈矣。”
哈哈耳走后,皇上方道:“既然如此,帝师,那与羌无何谈之事,便有你去处理。”
景煜颔首:“微臣领命。”
“你今日立下大功,朕有赏赐。”
“臣不敢邀功,都是王项王大人管理有方,一直对驯兽院鞠躬尽瘁。”
王项微怔,狐疑看向帝师,寒王都未说有功,他一个六品官员还邀功不是折寿吗!
当下还未上前,一道声音已经冷冷传来:“他哪里来的功劳!”
“何人喧哗!”皇上略显不耐。
年襄阳当下走上前去:“微臣年襄阳参见皇上。”
看着这眼生的面孔,皇上心生疑惑,立刻有小太监附耳解释了几句。
皇上听闻,当下道:“你因何说王项没有功劳?”
“敢问皇上,一个试图谋反的人,怎么会有功劳?”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王项谋反?
谁不知王项是寒王的左膀右臂啊,这不就等于说寒王谋反吗?
王项心中微凛,难道那事被人知道了?
当下扫了眼镇定自若的寒王,后连滚带爬地移上前:“皇上,他冤枉微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
皇上肃了神色,冷冷看着年襄阳。
“回禀皇上,微臣虽与王大人政见不合,却也不敢拿这种事来冤枉他。王大人大量购买精铁,并且私自建造甲胄约五百副,试问,这不是试图谋反又是什么!”
甲胄和兵器都是不祥之物,臣子私藏并炼制,便有理由被怀疑是对皇上不忠,遂,年襄阳的猜测合情合理。
王项的手指深深陷入到了地面上,寒意从脚底升起。
明明做的很隐蔽,为何竟是被他知道了?
“你有何证据!”皇上的面上布了阴沉,连声音都透着浓郁的阴霾。
“微臣有证人。”
话落,便有人将两个男人带了上来。
一个是弯背老者,另一个便是那江湖术士。
“你们又是何人?”
皇上再度重重发问。
接着,两人便自报姓名,后将与王项的所有勾当托盘说出。
年襄阳低眸冷笑,他倒要看看,这次王项还怎么猖狂!
王项将脑袋垂的更低了,余光扫了眼神色淡淡,似乎事不关己的寒王,立刻磕头如捣蒜。
“皇上,微臣冤枉,微臣所做的这一切并非是为了谋反,只是为了想要在江湖上创立门派,设立一个镖局,赚些钱财,求皇上明鉴!”
……叶馥香嘴角轻抽,这辩解能力是否太过强悍了些!
皇上也深深蹙眉:“那需要这么多的精铁和甲胄吗?”
“臣,微臣本想着把镖局做大,因而……”
“你胡说!”年襄阳当下挺直了背脊:“你身为朝廷官员,因何不知私自冶炼甲胄便是谋反,还明知故犯,当真罪不可赦!”
年襄阳一阵抢白,王项无言以对,然而皇上眉头蹙的更深了。
“年襄阳,那朕就将这件事情全权由你处置如何?”
让一个六品官员去调查王爷的事情……
脑袋再度重重垂下:“微臣不敢,皇上收回成命。”
“按照西蜀律法,私藏甲胄便是死罪,寒王,你可有话要说?”皇上转眸看向寒王。
这是在逼着寒王表决了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寒王当下走上前去:“王项本为儿臣手下,却犯此不可饶恕之罪,臣管教不严,恳请皇上降罪!”
话落,单膝跪地。
叶馥香微眯了双眼,管教不严和谋反相比,似乎便不算什么罪过了。
他倒是会为自己开脱!
“微臣愿交出全部甲胄及精铁,已死谢罪!”
话落,王项拔下束发的铁簪便向脖颈刺去。
既然此事已被知晓,那么主动奉上赃物,并自裁,这样对寒王的牵连自然会小许多。
然而……
“铛”的一声脆响,那铁簪却是已被一锭银子打下。
一袭灿青色罗衫的男子走上前来,笑道:“也难怪王项有明知故犯了,毕竟,连银簪都带不起呢。”
叶馥香循声望去,那男子面若桃杏,生的较为娇美。
举手投足之间,难掩的尊贵与威仪却生生将那娇美冲淡。
寒星掠过般的眉下,双眸若琉璃,温笑中泛着丝丝疏离,却又不似寒王那般阴寒,只会让人觉着高贵,想要仰视。
这话明着是信了王项所言,实际上却是将寒王也给拉下了水。
铁簪,在很多场合也是不许佩戴的,不入流不说,毕竟,也可以作为凶器。
这样一来,寒王的罪过可就又加重了几分。
“王项,你私藏甲胄,并在朕面前使用利刃,罪不可赦!来人,将其打入天牢!寒王,你管教下属不严,便好好待府上待着吧,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踏出府半步!”
皇上声音威凛,总结陈词,也是在告知众人,此事已告一段落。
只是软禁吗?未免太过轻罚了些。
叶馥香想着,扫向太子,但见其依旧含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骤然觉得,此事,似乎还有后续。
“皇上,那微臣……”年襄阳骤然询问。
皇上怔了下,似乎才想起这个人来般,当下道:“你,你叫年……”
“年襄阳。”
“嗯,你检举有功,听说云王当时是封你三品官员,现在朕恢复你为三品。”
“谢皇上。”年襄阳大喜,当下磕头如捣蒜。
却是丝毫没有察觉,与官位同来的,还有断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