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一声长叹啊：你这辈子白瞎了，不值啊。要是有这个恒心啊，跟着我收破烂，那也能成为有钱人的嘛。
鬼秀才听到这里不服辩解起来：那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我这一生留下来至少有五万首完全符合平水韵平仄韵律标准的诗词作品。
老刘一口口水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什么，这么多，我怎么没有见过啊？比乾隆老爷子还多啊，比全唐诗还多啊。
鬼秀才就得意起来：那自然是，想我等文人，虽然在质量上不能与唐诗宋词企及比肩，但是在那数量之上，必定是遥遥领先，在中华之诗文史上，留下重重一笔呐。
老刘又问：那，那我怎么就没有听说过有一个叫什么江敏德的大诗人呢？难不成就没有一首是可以传世的么？
听到这里，那鬼秀才就愤然起来：唉，家穷没钱刊印呐，我死前再三交待要保护好我的诗稿，以待后世流芳，不想我那该死的婆娘娃子竟因为省一点火石钱，将我的诗稿，唉哟，一片一片的都当作引火柴了，痛心疾首，愧对列祖列宗呐。
老刘便又问：那你都写的是一些什么内容啊？
鬼秀才又有了精神起来，站起来摇头晃脑踱起步来，拈着下巴得意地说：比如说，乡试途中展望前程有感，步赵县令韵和诗一首，王大善人六十大寿贺诗一首，张知府娶妾酒宴我忝列末座和诗一首，步当今状元公韵和诗一首，与某兄游江南唱和一首，听闻某兄就任高位奉诗一首愿作门下走狗………………………………
这一讲起来涛涛不绝，口若悬河。
老刘听得耳朵起茧皮：那，那你就没有一首是写妻子儿女，写一日三餐，写社会现状，写贫苦人家的？
鬼秀才的王一拍脑袋：啊，这个嘛，这个还真没有呢。这些个老百姓生活俗物嘛，不必写，都是下上不了台面的，我写的都是阳春白雪，都是有格有律的，古色生香，沁人心脾的啊。你说的那些都是不上档次的打油诗的题裁。
老刘一听不乐意了，就说你看你这穷酸样，就活这样了，就一家人养不活了，叫你打个油怎么啦，三月不知肉味就够了，连油都不许打了，还有没有诗心人性啊。什么叫雅，什么叫俗？有多少自称为雅的后来连个屁都没有传下来，倒是你们所说的俗，咱老百姓口口相传传了千百年呢。就你江敏德，写了几万首诗，可有一首传下来啊？
鬼秀才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打击，便将平水韵这本书翻过来给老刘看，并说平仄声韵是诗的基本，你不懂，我说给你听，也好让你知道你的浅薄。
于是那鬼秀才就在老刘面前自述自画起来：你看，
上平
一东、二冬、三江、四支、五微、六鱼、七虞、八齐、九佳、十灰、十一真、十二文、十三元、十四寒、十五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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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老刘头大啊。
于是乎老刘便问：那我问你，编这本书的人这么精通格律四声了，有没有脍炙人口的诗作传世，你可不可以背一首我听听。
鬼秀才当时就惊呆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刘又问：历朝历代编韵书的人应该说是这方面的高手吧，那些人叫什么名字，写过什么名诗，也请你这个写诗的亡魂给背一首我听听，能不能背。
鬼秀才依然呆立不语。
半晌鬼秀才小声说：我背不出来，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诗作传世。
老刘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些虚伪的附庸之辈哟，这些编书的人一首像样的传世之作都没有，你们却把这些人编的书当个金科玉律宝典，真是可笑啊，真真的是附庸之辈呐，假圣贤名，真附庸事啊，圣贤面前的附庸人呐。
不想鬼秀才一听附庸二字就急了，找着老刘的鼻子斥责起来：尔竟然如此无礼，尔可知吾平生最不喜的乃是附庸二字，此二字最伤吾等读书人之自尊也，比骂我老母还要令吾伤心也。附庸，唉矣，尔等收破烂之辈，不懂得啊，不懂得啊，多说无益也！
言罢直摇头，作啧啧状。
老刘一见这状，又哈哈大笑了：这不刚刚我听你说你曾奉诗某位就职高位的人说愿作其门下走狗，你连他们门下走狗都愿意做，为何又做不得圣贤面前的附庸呢？难不成做圣贤面前的附庸都不如做权贵门前的走狗么？
鬼秀才啊地一声，张大嘴不知说什么好？
老刘又笑着说：那依你们所言，一首好诗文，不必看内容，首先得全合了平水韵书，才是好诗，才能在诗文化圈立足哟？
鬼秀才甩了下辫子：那自然是，如果连平水韵都不符合了，内容再好，也不能成其为诗，怎么能好意思与达官贵人们间相互唱和呢？
老刘便继续说道：你看，你刚才给我讲诗，论诗，讲平水韵。我虽不懂诗，不会写诗，但是如今天下，任谁不识千把个字，说得一嘴好汉语，任谁没有读过背过几首唐诗宋词，那明显就和你们写的不一样嘛。人家也没有读过平水韵啊，可是为什么传了这么多年呢？分明写的是内容嘛。你们不看内容，却搞什么音韵平仄。刚才听你讲，你们用一本韵书把天下的人声音都固定死了。你可知你说话是按平水韵所示发音么，你可知天下有多少种语音么？
鬼秀才啊了一声：这，这，这个嘛………………
老刘又笑道：正所谓是，九州之内，书虽同文，语不同音。你提说的平仄音韵都是基于我们人类说话发音之上，就凭语不同音，这一句，就不提我们今天说话与唐朝人口音不一样，就说天下五湖四海语不同音，那把平水韵弄成圣典也没有道理啊。
鬼秀才又是一声：啊，这……………………
老刘又说道：你看天下有名的诗人，哪一个不是天南地北走过，见识过各种风土人情，听过各种口音？又怎似你们这等人手一本平水随虽时在那考究的？再说了，天下间哪有绝对的雅俗呢？有多少标榜的大雅之音都随着权势的没落化作尘土，最后是人是狗都不被后人所知，又何能称雅呢？你们为何不能为天下人所诗所歌，勇敢地写心中的声音呢？
鬼秀才张大了嘴，半晌才说：啊，刘兄真乃是神人也，真是句句在理，我竟然无可反驳啊，只是，可是，在当年，凡诗人必人手一本平水韵啊，一人一本佩文诗韵啊，若是不尊此书，唉，没有办法在圈子里混呐。唉，难不成是我真的错了么？
言罢怅然若失，竟然向外飘去，不停长叹：难不成是我真的错了么？
老刘见状不忍：呃，你别走啊，你别这样啊，我说，我说我就是一个收破烂儿的，是我错了啊，是我错了啊。你没有错啊，呃，啊？
可是鬼秀才头也不回消失在夜空中，再也没有回来过。时隔好久，好久，老刘再次打开那月饼盒，看到那本平水韵，微微透着屎香。老刘翻了半天，也没有见着鬼秀才的影子。
鬼秀才再也没有回来过。
两年后，老刘上大学的儿子毕业回家找不到工作，也爱上了在网上写诗，一日其从网上网购了几本写诗的教科书，其中一本叫《中华新韵》。
老刘瞅了一眼，儿子说你不懂，不要乱翻我的书，都弄脏了。
老刘叹叹气，摇摇头：又是专门指导写诗的韵书，那些人自己写不出一首好诗，却能编这么厚一本工具书，唉，真是不要脸啊，我老刘收破烂儿，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人，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口音没有听过，这天下的声音，讲话吐字的高低起伏，各种方言的发音方式，岂是用一地之规，一本韵书能束得住的。时至如今，我说的都不是家乡话，也不是普通话啦。都不去体验生活，写什么子诗哟，还不如我收破烂的。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