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棺材铺的失火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相邻的街坊感慨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在街口烧了些纸钱送吴掌柜上路。
春分将至，每年的这个时候，押解粮草的官员会带着秋收的粮草抵达豫州，运来的是边疆军士们一年有余的粮草。
粮草对于军士们，对于战争而言，是根本之物。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便是这个道理。
这几年匈奴臣服，已经许久没有战争了，但是很多当局者的心里都明白，这些粮草很可能不是用于外战的。
秦昭书房。
成月落站在舆图面前，看着豫州城头上插着的红色小旗子，看着周边三城四镇的分布，说道：“我总觉得他们不会这么容易的把粮草给你。”
秦昭正在看凉州发回的文书，押解粮草的队伍已经过了凉州。他笑了笑，“白给我就太蠢了。”
“问题应该不会出在户部。”
秦昭沉默了，因为成月落的理直气壮的语气。真的无条件的相信那个人吗？之前他曾因为轻功的路数的原因，猜测那采花贼是她的师傅。得到的也是如此不假思索的否定。
成月落皱着眉头想了想，恍然大悟的看向秦昭道：“运送粮草的军队是不是京畿驻军？”
秦昭点头。
“那不就是了。”
“怎么就是了，让驻军在路上把粮草吃光？”
成月落失笑，“确实不能做的如此明显，毕竟皇帝还在。那你看他们会怎么出招呢？”
“不知道。”
寒冬已尽，春暖尚未花开之时。
冻了一冬天的土壤开始解冻，踩上去饱含水分，软软的。江海湖泊也恢复了流动的状态，便是院子里那一汪小水潭也是冰消融水重现。王府的家丁把收养在室内过冬的红色锦鲤鱼放回水潭，又加了碧绿的水草，把一块冰镜子变成了一处园林景观。
这一天的晚上，秦昭没有来东厢。成月落夜里没有睡好，自她来到平王府的那一天起，秦昭每晚都来风雨不误，渐渐的就养成了习惯。今晚的破例，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可能被萧侧妃或是什么美丽的女人留住了吧。
成月落把被子蒙在头上，转身对墙，好不容易按捺住了去看看的冲动。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一大早，成月落就去找偏厅秦昭。他每天早上会在府里用早饭，然后去军营，也是习惯。
吃早饭的人不只是秦昭，还有他的内眷，萧侧妃和两位妾室。
成月落步履匆匆而来，引得三位女子一同望向她，眼带疑惑。
秦昭也是愣了愣，随机想明白了因由，不禁有些高兴，黑不见底的眼睛里有浮光华彩的细细光亮闪烁。
萧侧妃和秦昭一起长大，除去他中途离家远游的那段日子，只要他人在豫州，时不时的总是要去萧宅的。她自认为比那段世人皆知的青涩恋情的女主人公，更加了解眼前这位男主人公，秦昭。
所以她又多看了一眼成月落，此时的秦昭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她知道，他是高兴的，因为成月落的突然到来。
成月落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眼珠子一骨碌转说：“昨晚吃的少了，一早就饿的睡不着，想着这个时候这里会有早饭，就来了。实在是应该先打个招呼的。”
秦昭反应最快，一抬手，“坐。”
于是吃饭。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在他府里这三个女人从来不唱戏。成月落自问长的不算差，秦昭每晚必去东厢的，别说嫉妒，她们连八卦一下都没有。
成月落明白，因为这三个女人都是同他朝夕相伴过的，十分的了解秦昭的为人，或者说在女人这方面的脾性。这个男人志在天下，儿女情长看的太淡，对任何女人都一样，即便是二美之一的穆平芜。所以她们不嫉妒，不争宠，只跟随陪伴。
秦昭不会辜负忠心对他的人。
成月落其实并不饿，这些日子没了差事，起的晚，不习惯这么早吃饭。
秦昭吃的很快，成月落的粥还没喝下一半，他已经喝完了两碗，漱了口，站起身来对成月落说：“走吧。”
成月落差点呛到，对萧侧妃和另两位女子行礼道：“我先走了，各位慢用。”
跟着秦昭出了偏厅，走过回廊，跨过垂花门，成月落追上一步问：“去哪？”
“带你见个人。”
“哦。”
出了王府，秦昭没有骑马，而是步行。
这个时辰正是店铺开门的时候，门板声、搬货声、吆喝声……，声声混杂，十分热闹。
秦昭靠近成月落耳边小声说：“昨晚薛璁回来了，谈了些事儿，耽搁了时辰，看太晚了就没有过去找你。”
他解释的如此详细，让成月落有些受宠若惊。“啊，没事。我早上编的理由这么明显吗？”
秦昭心情很好的笑起来，弯起的嘴角恰好被初升的朝阳照亮，分外的明媚。
没走多远就到了四六街口，一家钱庄已经开门做生意了，秦昭走上前去对柜里的老先生说，“叫下你们掌柜。”
老先生看人看了古稀岁月，见秦昭不凡也不废话，转身向里间走去。
成月落仰头看着招牌上“李记钱庄”四个大字，想着五年边城相伴的时光，想起那些欢笑的日子，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秦昭一巴掌打在她头上，声音不小其实没有多疼，“装什么忧愁。”
成月落下意识的打回去，秦昭居然没有躲，结结实实的被成月落打在了胸口上。声音挺大，也挺疼。
成月落愣住，她根本没想到能够打到秦昭。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她几次三番的被禾日气急想打他，无奈武功境界差太多，根本打不到。谁诚想，秦昭根本没有躲。
“我……我居然打了皇子。会不会杀头呀。”
秦昭恨铁不成钢的笑，指指成月落的脑门说：“你就装。”
这个时候，李兴旺自屋里走了出来，面色微白，身形略显瘦削，一副文弱书生样儿，和在边城的时候比没有什么变化。
秦昭冲他点点头，对成月落说：“我去趟军营，稍晚点来接你。”
成月落点头。
站在原地的两个人目送秦昭的身影消失在街口处，李兴旺看着成月落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进去坐坐？”
成月落曾经跟齐叔说过，见到李兴旺的人一定要好好问问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如今人就在面前，她却什么都不想问了，只要人安好，一切就好。
他身上背负了什么，心里又藏了些什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五年的情分不是作假的，如此就好。
“好。”
李兴旺引成月落穿过前面的铺面，后面有一个不小的内院和一进五间的屋子。正中的是会客的厅堂，摆着八仙桌椅和紫砂茶具。李兴旺请成月落落座，动手开始烹茶。
热气袅袅中，李兴旺低头摆弄着茶具，声音很轻，“你问，我答。”
成月落认真的看着他问道：“所有的都说？”
“所有的。”
成月落咯咯的笑起来。这世间最淳朴最古老的品质就是信任。生逢乱世，看了太多的世事无常，尔虞我诈。见到了太多的世态炎凉，兔死狗烹。曾经柔软的心被加上一层层坚硬的外壳，变得又冷又硬。就这样冷漠的生活了许久，直至一点一滴的温暖渗进心里，才发现，原来跳动着的心仍是热的。
李兴旺抬起头，看着傻傻在笑的成月落，也笑了。
这一刻，他发现，五年的情分，是日日月月的沉淀。他是李兴旺或是云浔，她是成月落或是洛颐妍，都不重要。名字不过是过往身份的一个代号罢了。
成月落没有问，李兴旺也没有答。未来的路或许艰难，但此时此刻，有的只是老友重逢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