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没有睡觉，像是在等她一样。
“就在刚才，我把你托付给了小兵照顾。”老太爷的脸色很怪异，他看着赵惜水，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想的什么。
赵惜水古井不波的脸，突然间大变，竟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老太爷这话，是试探，还是真的想开了。
赵家是华夏第一家族，家风甚严，老太爷一辈子最重视的便是门风，现在他竟说出这样的话，这太让赵惜水意外了。
因为不知道老太爷这话的真实性，赵惜水不知该如何应答，更不敢贸然的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在脸上。
事实上，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自己的情绪。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我是他的姑姑，我比他大许多，我照顾他，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终于，赵惜水还是表明了态度。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情并不轻松，说完以后，依然不轻松。
她不开心。
因为她真的是赵兵的姑姑，天下皆知的事实。
老太爷苦笑道：“惜水，我这一辈子，最讲究的门当户对，你大哥因为这件事情，曾经和我闹出那么大的风波，我也不曾让步，也从不曾在他面前承认过我错了，可事实上，我真的错了，若不是我固守陈规，他现在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我害了他，也害了小兵。”
赵惜水没有说话，心中却真是意外。
这样的话，从老太爷嘴里说出，无异于认错。
可老太爷会向谁认错吗？
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二哥与你二嫂的婚姻，依然是在我的要求下操办定下来的，结果，他们一辈子，都没有什么感情，门当户对，门当户对，这四个字，真正害了多少人啊！”
老太爷感叹道：“而到了你这里，我是真不想再守那些破旧的规矩，我是真的想通了，你觉得快乐，幸福，这才是最重要的，你是我抱证件养回来的，本不是赵家人，却承担了太多的责任，这本就已经很不公平了，我不想你的感情生活，再次因为赵家而不幸福，我也老了，不知道哪一天一口气回不上来，便要去见阎王，趁现在活着，我才把你托付给他，我这一辈子，曾经做过许多事情，后来我都后悔，但我从不肯认错，唯独这件事情，我想，我就算在下面，也不会后悔，因为我最了解你的想法，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我虽然老，但我的眼睛不瞎，见过太多的风风雨雨，经历过太多的人情事故，我哪能看错？”
赵惜水咬着嘴唇，低下头，心情很难过，眼眶有些红。
赵老太爷像是在交待后事，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话。
她不是赵家人，又是赵家人。
被老太爷一手带大，没有谁比老太爷更了解她，也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老太爷，父女之间的感情，更不是别人所能理解的。
老太爷给了她生命，给了她爱，因此，她才愿意替老太爷撑起这诺大一个赵家，只是，正如老太爷所说，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逃脱，老太爷终是要走了，把她托付给赵兵，这让她很感动，却不敢答应。
世俗的看法，老太爷可以不在乎，因为他即将去另外一个世界。
眼不见心不烦，自然无须顾忌，顶多就是让赵家背上一些流言蜚语。
可她不能这么自私，不能损了老太爷一世清誉。
她是赵兵的姑姑，如果真成了赵兵的女人，人伦不符，会受尽世人的唾骂。
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她要在乎老太爷的名声。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她不要名声，可事情总有被人知道的一时候。
“你已经为赵家承担了太多，何苦还要委屈自己？”老太爷见赵惜水不说话，叹了一口气：“你这样，会让我很难过，赵家欠你的，如何能偿还？这是赵家欠你的，小兵是我们赵家人，他该还你！”
“我也是真家人，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愿做的。”赵惜水叹息道：“我又哪里忍心去害了他！”
她突然想到王若羽刚才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些别扭。
若真如老太爷所说的那样，以后她如何见王若羽？
“这的确是一件很纠结的事情。”老太爷苦笑道：“但生活中，多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你快刀斩乱麻，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证件九，又如何能达到十全十美，总要选择才是，不过今天，我只是表明我的态度，要如何做，依然由你自己决定，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我希望你幸福和快乐。”
赵惜水突然跪了下来，她没有再说话，默默的跪着。
老太爷皱眉，挣扎着下床，扶起赵惜水，沉声道：“你是我赵红星的女儿，你记住了，这一辈子，你都不能轻易下跪！”
看着赵惜水走出去，赵老太爷坐在床上，背靠着枕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很老了，许多事情，已经无能为力。
这一辈子，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无力乏天。
一位老人推门走了进来，坐在床沿，替老太爷把脉，片刻之后，他沉声道：“病情有所加剧，但你放心，就算拼了命，我也会保你再多活半年！”
“药老，这没有意义。”
老太爷皱眉道：“就算你用内力替我续命，那有什么价值？我老了，也是该离开了，那些战友，兄弟，都在下面等我。”
药老皱眉道：“老太爷乃是国家的挚天柱，你不能死，你若死，赵家必乱。”
微微一笑：“要么涅盘重生，要么就毁灭，这很公平，就算我能再活一百年，早早晚晚，有些事情都必须要面对，我们不能逆天而行。”
药老沉默无言，竟不知如何回答。
赵惜水来到院子里，沉默的站在一株腊梅花下，寒气阵阵，有风袭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她打了个冷颤，闭上眼睛，感受花香，感受天地之间的气息。
过了片刻，她转过头，不远处，秦琳站在窗前，正愣愣的看着她。
她走进房间，来到秦琳身边，后者脸色微红，乖巧的叫了声姑姑。
摸着秦琳的脑袋，赵惜水道：“琳琳，不开心吗？”
秦琳摇摇头：“我觉得姑姑很不开心。”
赵惜水一愣，没有否认，道：“生活中，难免会遇到许多事情，开心，或不开心，都是很真实的感受，我们没有必要强自开心，对吗？”
秦琳似懂非懂，却点点头。
“我知道，咱们赵家没有多少家的感觉，少了许多温馨，比如这老宅，死气沉沉，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或许现在不会喜欢，但我向你保证，以后的赵家，一定可以给你一种家的感觉。”
秦琳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小声道：“我就是感到有些无聊，我能去厨房帮忙吗？”
“你想找些事来做？”赵惜水一怔。
秦琳点点头：“我是真的很闲，很闷。”
“你是咱们赵家的小姐，自然不需要下厨，至于你很闷，这个很简单，我已经通知赵欣了，她很快就会过来找你这个姐姐，她会陪你，与她在一起，你肯定不会闷。”
谈到赵欣，赵惜水的眼里有一股溺爱。
赵欣就是赵家的开心果，无忧无虑，除了在外面惹事，她别的事情都不感兴趣，让她承担家族的责任？算了吧，她还小！
不过这样挺好，赵惜水觉得很好，老太爷也如此认为。
赵欣还小，那就该快乐，赵家还有这么些人，可以替她遮风挡雨，那就让她好好的开心快乐的生活。
至于责任，还轮不到她来承担。
也没有人愿意让她来承担这一切。
一街之隔的王家老宅，因为王若飞还没有回来，同样显得有些沉闷。
或许，整个胡同的这些老宅，从某种程度上，展现了燕京城底蕴深厚的一面，因此，所有的老宅都缺乏一种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王老太爷正在看书，看的是一部某军的传记，结果看着看着，便有些生气了，把书扔出老远，气愤的道：“全是胡说八道！”
“王爷爷，干嘛生这么大的火气啊，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得！”
赵兵和王若羽一起走了进来。
一看到赵兵，王老太爷马上就笑了起来，招招手：“来来来，原来是小兵来了，我就说一直不做梦，昨天晚上做了个好梦，原来这是吉兆。”
汗，赵兵无语。
他马上跪下来，向王老太爷叩头请安。
这种礼数，在王家和赵家，是晚辈看望长辈必不可少的一项。
王老太爷坦然领受。
他的身体同样很不好，与赵老太爷戎马一生，战时出生入时，和平时，又同样高寿，但临到要死的时候，竟然也不差多少。
摸着赵兵的手，王老太爷很是高兴，与赵兵聊了许多。
王若羽帮老太爷续了一碗开水，老太爷身体不好，老了，便多了许多证件毛病，不能饮茶，便只能白开水侍候。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老太爷感叹道：“我可告诉你，这春节马上就要到了，我可是天天都盼着你呢，要说起来，你不过是咱们王家的女婿，我对你的疼爱，可是远超许多族人，你以后可不能欺负若羽啊！”
赵兵汗颜。
欺负她？
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王若羽开口道：“爷爷，你不是说过吗，我们王家人，可不能被人欺负，若真被人欺负了，那就是丢了你的脸，我可不能丢你的脸，放心吧，我不会让人欺负我的！”
“就是，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欺负她啊，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赵兵赶紧笑道。
“我有那么凶吗？”王若羽淡淡的道。
赵兵打了个冷颤，赶紧顾左右而言他。
“王爷爷，你的身体怎么样？”
“怎么样？很不好！”王老太爷很直爽，很干脆，道：“人老了，就要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啥，不就是死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这是你爷爷当年的口头禅，他不怕死，我也不怕死！”
“爷爷，你不要总提这个死字，不吉利。”王若羽赶紧道。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有小女孩该有的一面，近乎在撒娇，平时，就是一副女强人的派头，在这一点上，她和韩雪不相上下。
而赵惜水则不同，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派女王风范，这也是正常的，毕竟赵惜水都是四旬左右的人了，虽然保养得很好，看起来才像三旬左右的人，可她的心理年龄已经足够成熟。
哈哈一笑，王老太爷道：“好好好，不提死，不提死，我这辈子，还有两个心愿没有完成呢，还不想死。”
“什么心愿，我们一定满足你。”赵兵笑道。
老太爷突然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