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6月19日
我来到医院,穿过走廊,看到护士门在诊台后交头接耳地说笑,看到一些愁苦满面的老人在缴费窗口排队缴费,刺鼻的消毒酒精气味儿弥漫着病房,下意识的排斥感油然而生。我捂着鼻子低下头,竟然看到几只蚂蚁在走廊的角落里穿梭,我抬起脚的时候有种冲动想踩死它们,可是一想到这里是医院,就放弃了杀生的念头。
当我走进病房的一瞬间,看到所谓的父亲如枯柴一般躺在床上,昏暗的眼睛看到我进来闪过一丝光亮。他还在打吊瓶,不能动弹,但我能看出他的兴奋。“飞燕,你咋回来啦?”他的嗓子好像坏了,声音极其沙哑。他似乎还想挣扎着爬起来。
“爸,你好好躺着,别乱动,没看见还在打吊针呢嘛。”我的语气像训斥小孩子一样,又一股强烈的厌恶从心头袭来。我真弄不明白,我这么厌恶干嘛还要来看他。
“你坐,坐,哎!把那个苹果拿给飞燕。”他扭头对正弯腰低头摆弄衣服的王欢说。
“行了,我不吃苹果,啥都不吃。”我又不耐烦地说。
王欢一声不吭,拿着苹果去水房冲洗了,我看到她虽然也显老态臃肿,但脸色红润,和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简直是天壤之别。“以为你混得什么好日子呢?敢情还是到人家家做牛做马来了。”我在心里嘀咕。
父亲的眉头突然紧皱,眼睛闭了起来,嘴角向上抽搐着,一只手抬起来扶着右侧的头。一定是头又在痛了,看着他那痛苦尴尬的表情,我的心情很沉重,像戴着一副沉重的枷锁。到底是该原谅呢?还是该原谅呢?我默默地低着头不去看他,内心却在挣扎中。
我忽然觉得有些尿急,从病房出来去走廊里找厕所。在路过水房的时候,我看到王欢和一个年轻人背对着门口站在里面,那一定是她儿子,我猜想。
“妈,我家刚装修了新房子,还向人家借了钱呢,我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他自己家人呢?难道他没儿没女?他自己儿女都不管我们就去做冤大头……”我没有再听下去,匆匆地走过了。
我惊讶于自己的冷漠,我为何如此冷漠?和男友分手我都感伤到无法释怀,可是面对自己的亲爸爸,我却似乎有着骨子里的冷漠,任何理性、亲情、孝道都无法融化的冷漠。父亲一定不明白,他不会明白的,就像辛禅的父亲,对于自己的罪孽给辛禅带来的伤害也丝毫不能体会,只是像蛛丝一样轻轻地抹掉了。
怎么办?到底救不救他?当我纠结于这个问题重新回到病房里时,看见父亲已经痛得在床上打滚。诺大的病房里空无一人,没有人过来询问他,没有人照顾他,如果他此刻死去,估计不会惊动任何人。我忽然觉得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哽住,一个生命就这么卑微地来去匆匆,他有能量伤害到我曾经幼小的心灵,可是却也是尘世中孤苦伶仃的一粒尘埃罢了。我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泪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