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斋的三月依旧沉溺在一片溶溶淡淡的春guang里,桐花未放,柳絮飞扬,前院的海棠、桃花开得正是最灿烂的时候。阿娇回到栖梧斋时,孙蔓和吕芳正在院子里打扫,见是阿娇回来了赶忙停下手中的活,给阿娇布置茶点。
孙蔓朝着阿娇身旁的男人多看了几眼,只觉得气势逼人,不似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和阿娇小姐站在一起,正像是戏文里说的,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于是孙蔓心里便有了低,阿娇小姐这些年天天望向长安,必是为着这个人,倒的确是个值得牵挂的男子:“小姐去了年余,希儿和敏敏可是天天念叨,小姐先歇着会儿。”
吕芳本来是去叫朱希和朱敏过来的,却在门口看到了一队队严整的士兵,又被吓了回来,暗暗对孙蔓使了个眼色:“嫂子,我们去替小姐准备些吃食吧。”
孙蔓将蓄雪水的坛子和茶具都替阿娇准备好了,这才随着吕芳去了后边:“芳妹子,你这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去把希儿和敏敏叫过来吗?”
“咱家门口,被好多官兵内内外外的围着,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士兵呢。嫂子,你说和小姐一起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啊。”吕芳略有些慌张,这些年阿娇和她们在一起生活,吕芳她们早已经把阿娇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看到这一切免不了要替阿娇担心一番。
孙蔓透过院门看了一眼,果然是前前后后都是衣着光鲜,样子威武的兵士,心里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安。照往常来看,这应当不是小姐会有的排场,那么就应该是和小姐一起回来的男子了,这下不仅吕芳好奇那人的身份,连孙蔓都忍不住开始猜测:“最好还是不要打听,看这样子,不是我们能过问的。”
吕芳点头称是,透过窗扇看了院里正坐在阿娇对面,从容自若的男子,虽然只是坐着,身上却有种俾睨天下的气度,断不似她们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人:“好,我知道,那希儿和敏敏就先不让他们过来了吧。”
孙蔓点了点头,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怎么能随便让那两孩子过来:“近午了,先给他们准备些饭食吧,小姐爱吃粥,先给她煨上。”
阿娇看了眼后院的情形,就知道孙蔓和吕芳两人正在嘀咕呢,淡笑了笑,给刘彻沏了雪水茶,然后轻轻坐在刘彻对面。端起玉白的杯子,浅浅抿了一口,清远的芬芳在嘴里流转,她又禁不住想起了夏峙渊,此去虽非永别,再见面怕也是很困难了:“彻儿,喝茶吧。”
刘彻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在嘴里,却感觉到有些咽不下去,阿娇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让他感觉那样的不真实,明明已经对面而坐,他的心里却是慌的。满园子的*,竟然都不能让他感觉到分毫的灿烂,只因眼前这个女子,心事重重,他竟然也无法感知到明媚与芬芳:“阿娇姐,我们还可以像幼时一样么?”
阿娇放下茶杯,扫了刘彻一眼,指着院子里被风吹落的桃花、海棠:“人道是,春去秋来花如旧,秋去春来人不复,彻儿,你觉得在这么多事情以后,我们还能够回到从前么。或许,当初的金屋藏娇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没有这个承诺,我们会是最亲近的人,却因着这个承诺,相互推开。”
刘彻看着阿娇指着满地落花的手指,恍然间,被花香和流光蜇伤了眼晴,连心都跟着慢慢开始被刺痛。不论多少年过去,不论他曾经做过什么样的决定,阿娇总是能轻易的摧毁一切。也许他的心,早就在十几年前的某个下午,丢失在了一片温暖之中,全系在了这个女子身上,而他却选择了忘记与背弃。他的忘记与背弃,并没有让这个女子过多的悲伤,却狠狠地伤了他自己:“阿娇,这个承诺,是真的。”
“彻儿,不要再说了好么,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再反悔。”阿娇的心,被刘彻眼里一闪而过的悲痛所牵住,在她还来不及想的时候,就已经伸出了手去,抚上了刘彻的眉心,却仿佛被扎疼了一般,迅速抽回了手。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这是刘彻,而她在刘彻面前,是阿娇,不能给予刘彻过多的温暖,她怕最终,他们又会一起沦陷,然后互相伤害。
刘彻闻言便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地喝着杯子里正在变凉的茶汤,碧色的汤水仿如春天的颜色,而他的却仿佛身在冬日里,那么冷彻身心。阿娇姐,是回到了他的身边,却已经不复从前那个单纯到傻的小女子,眼前的阿娇姐,太淡太远,就算坐在身边,也像是隔着千万重山一般,他竟然再也无法触及。
所以,当孙蔓和吕芳把午饭端来时,所感觉到的就是静得让人心惊的沉默,孙蔓和吕芳便也不再多说话,把饭菜布置好,便赶紧退了下去。当事的两人或许没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沉默,让人那么有压力,那么沉重。孙蔓布好菜后,又去门外看了眼,官兵似乎少了些,看来这里边的人真是很重要,连午饭都得轮着去吃。
阿娇端着粥吃了几口,刘彻才慢慢的回过神来,放下茶杯安安静静地吃着味道普普通通的饭菜。心想,原来阿娇这些年就是吃的这样的饭菜吗,实在粗糙得很,倒是这院子还是很精致的。见阿娇吃了粥,菜也不碰,饭也不动,刘彻微微皱眉:“就吃这么些吗?”
“才吃过早饭不久,还不饿。”阿娇话音才落下,门外就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来的正是朱希和朱敏。
朱敏一边跑一边叫:“姐姐,姐姐,你回来了,怎么都不来找我呢。”
朱希本来也想跑,但看到阿娇身边的人后,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敏敏,慢点。”
朱敏冲到阿娇怀里,闻着阿娇身上如春天一般温暖的香气,嘴角微微上扬,一张娇嫩可爱的脸如刚刚染了红色的桃儿,粉扑扑的样子煞是动人:“姐姐,敏敏天天都在想你呢,师父教我的曲子我现在都弹得很好了噢。”
刘彻眯了眼看着阿娇怀里的孩子,稍稍有些不悦,再看阿娇脸上一脸温暖灿烂的笑,心里更是不舒坦了。自从再见面后,阿娇何曾这样冲他笑过:“是朱希和朱敏吧。”
朱敏这才发现院子里还有其他人,还是个不认识的男人,瞪着她,眼里仿佛有小小的火焰在烧着。朱敏机灵的一笑,眼睛转了转,她没感觉到刘彻身上有什么惊人的气势,只觉得这个人板着脸有趣得紧,于是冲着刘彻爽朗的笑开了:“哥哥,你是谁啊,是不是姐姐的夫君啊?”
朱希拉拉朱敏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这么多问题,朱敏却不管,从阿娇怀里挣脱出来,跑到刘彻面前细细打量起来,左右上下打量着。那打量的眼神让刘彻都感觉到了浑身不自在,寒着脸瞪了朱敏一眼。朱敏却满不在乎的瞪了回去,让阿娇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就是朱敏噢,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刘彻微有些怒,只是冲着这样一个小女孩却发不出来,于是带着些恼怒的冲朱敏扫了一眼:“刘彻。”
朱敏自然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什么,继续转回阿娇身边,笑容里有那么一点点调皮:“姐姐,你会不会离开呀,如果哥哥要带你走,你别走……”
朱希却不像敏敏一样一问三不知,他一向是个勤学敏思的孩子,十四岁了的他,当然知道刘彻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于是拉开敏敏,怀疑的看着刘彻,刘彻身上玄色服制,确是天子的衣袍没错。朱希这才缓缓地拜了下去,顺便拉着一旁什么都不懂的敏敏一同下拜:“草民朱希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说了声起,眼睛盯着朱希,这个孩子倒是个聪明又有胆识的,否则早应该吓呆了,冲朱希微微展开一点点笑:“你是朱希,近前来。”
朱希往前面走了两步,却不似其他人见帝王时低下头,而是抬起头打量着刘彻。在夏峙渊的教导下,朱希已经被彻底的洗过脑了,自然不会对刘彻的天子身份而感觉到惶恐。
刘彻在心底赞叹了一句,果真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坦然从容,举止进退有度,态度不卑不亢,是个可造之材:“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十四。”
“再过两年,可愿为大汉效力。”
阿娇虽然当初就是做的这个打算,心里还是有些意外,刘彻的眼睛就这么厉害么,一眼就看出朱希是专门为他的朝堂所培养的人才。
朱希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忽然想起阿娇在刘彻身边坐着,忍不住拿眼睛看了阿娇一眼,却见阿娇只是笑着不置可否:“回陛下,草民愿意。”
朱敏却站在一旁一脸的惊讶,脱口而出便问了句:“你真是皇帝吗?”
刘彻又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答着:“朕不是,还有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