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我们来到京城已有些日子了,书生的府邸也终于修缮完毕。我们很快搬了进去,因为一件阴森森很恐怖的事——我在静和堂找到了具尸体,准确地说,是枯骨。
那日书生放我们一天假,我一个人无聊就随便在静和堂院子里散步,突然发现门口有棵奇怪的树。这树很高,也很粗壮,但叶子是枯黄的。大夏天的,又不缺水,真是奇怪。
我喊来书生,书生沉默了半晌,命人将树底挖开。这一挖可好,挖出具死人骨头来,当时那味道,别提多恶心了。
这一事非同小可,皇帝听说了立刻派人去查。我当时不晓得静和堂里住过谁,问了宫里的杨姑姑才知道,多年前先帝有个妃子住在这儿,后来做错了事被禁足,没过多久就被人害了。
杨姑姑所说的先帝,应该就是我爹。爹很少跟我提起他做皇帝时的事,所以我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位妃子——准确地说,我完全没想过他还有妃子。
这事传出去没多久,阿山就急匆匆地赶过来。
“安玉,到底怎么回事?”
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这刚发生的事,结果还没出来我怎么知道,再说我又不负责这事儿。
阿山也很快意识到其中不妥,抱歉地朝我道:“啊,不好意思,是我心急。这个人可能和我娘有关,所以……”
“没事,我能理解。”我无所谓道。再看阿山神情,明显在压抑着焦急担忧和激动不安。
“阿山,”我考虑良久,还是问道,“你娘和宫里的嫔妃为什么会有关系?”
其实这些我们几个人之间多多少少也都知道,没有谁刻意隐瞒过,比如说礼部尚书之子王异尘,镇远大将军之子魏季天,皇后的侄女上官寸寸,还有做为太子的南江衡,这些身份我们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可唯独阿山,我们谁也不清楚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是八年前被他爹从乡下接回来的儿子。
而且,关于他,我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阿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爹是吏部尚书,我叫刘山,是家里的第三个儿子。”
他说这话时,我留意到他微合了下眼。这是从前某个人编谎话时的招牌动作。
“这和废话没多大区别。”我白了他一眼。
阿山随意应了声,打了个哈哈就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他为什么能如此随意地到宫里来?又为什么对这尸骨如此关心?
我到书生的房间翻出了皇宫地图,找到藏书阁的位置。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比如关于我爹当年的后宫。
“安玉,新府邸已建成,这地方住着阴森森的,明日咱们就搬走。”书生进来,对我说。
明日就走,我还真得抓紧时间。
“我去找太子!”我扔下这句话,跑出去了。
气喘吁吁跑到藏书阁门前,我被守门的侍卫拦下了。他们说要我出示证明身份的物件,可是我急着跑出来,哪带了什么东西?找了半天,只找出张纸片儿,还是前几天花面从我的书上撕下来的,不知道有用不。
我向他们说明,这是皇后宫里的猫印的爪印,他们除了表示无语以外,还用一副看白痴的神情看着我。好吧,看来和我想的无异,花面的面子还不够大。
“这是怎么回事?”从藏书阁里恰好走出个少年,眉清目秀的挺漂亮,说话的声音也很让人熟悉。
“周公子,这小姑娘想进去,但没有证明身份的物件。若是公子认得她,我们这就让她进去。”两个守卫毕恭毕敬道。
看来这周公子挺厉害的,我暗自思忖。慢着,周?
“小周你也在这儿啊,啊呀真是,早知道不费这么多口舌了。”我装出一副见了老熟人的样子,抬脚就往藏书阁里走。
那周公子也笑道:“是啊,真是好巧,偷了我家的东西就想逃?来人,拿下!”
说着,两边的守卫立刻按住我。我一惊,这周清楚什么意思?莫不是认错了人?
忽闻谈笑声由远及近,其中一个我认得,是寸寸,而另一个就不清楚了。
“安玉?”寸寸走近,见这副情形吃了一惊。
我立刻大喊:“救命啊!冤枉啊!”
寸寸身边有个一身男装的姑娘,跟我们年纪相仿的样子,正是那日撞了我的女孩儿。寸寸尽管惊讶,还是立刻让守卫放了我。
“原来是认错了人,还请安姑娘见谅。”另一边,刚才还让人把我拿下的周清楚赔礼道。
安姑娘?我立刻明白他是以为我姓安的。正好,也不必丢书生的脸了。
我摆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神态来,道:“无妨无妨,原是我不好,不该指望着周公子记着的。”然话音刚落,我忽觉得自己有点蠢,竟会在口舌与面子上跟别人争个高低,全然不管自己的正事。
可惜说出的话是收不回来了,再加上我的语气有点欠扁,周清楚原来打算息事宁人的态度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冷冷道:“可在下怎么记得,上次遇到姑娘时姑娘的腰牌上是“孙”字呢?莫非姑娘是孙太傅府上的人?”
我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唉,人呐,就是不能太得意了。
幸而寸寸帮我解了围,道:“安玉是孙太傅的女儿,平日里性子顽皮,就爱捉弄人,周公子可不要怪罪她了。”
我赶忙附和:“嗯,顽皮,捉弄人。”
“原来如此,倒是在下性子急,冒犯了。”说着,那周公子又是一笑,笑得人直打冷战。
“就是就是,我哥他脾气不好,你别介意。”寸寸身边的姑娘笑道。
寸寸这么一说,两个守卫便放我进去了。守卫们自然认得寸寸是皇后的侄女,更不敢得罪了。
我进去后,顿时脑袋犯晕。好大的藏书阁……我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孙小姐?”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那带我们进京的小太监捧着高高一摞书,朝我走来。
我忙向他打听先帝在时史官的文稿,没费多大力气就拿到了。
离开前我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书,最上面的一本讲佛法,也不知是他拿给谁看的。
回到静和堂,书生不在。我便大致翻阅了一下文稿。
爹爹在位不过四年,却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是边疆的塔歇尔部族提出和亲,求娶当时的睿貌长公主。长公主不嫁,我爹无奈,只得将另一位皇族的姑娘嫁过去了。那姑娘嫁过去没多久便病死,惹怒了塔歇尔王,说我们送了个冒牌的病秧子过去,起兵攻打锦国,我爹命镇远大将军,也就是季天的爹去平息叛乱。半年后大将军班师回朝。
我爹大喜,正想重赏大将军,大将军却帮大司马长孙席求了段姻缘,说大司马和睿貌长公主情投意合多年,请求皇帝赐婚。我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据说,当年那场婚礼声势浩大,热闹无比。
睿貌长公主嫁过去一年,就生下个儿子,可她自己因为血崩丧命了。
这个孩子我听说过的,他叫长孙霁睿,今年算来也有十五六岁了。
翻了半天,剩下的也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比如我爹残害忠臣,迫害百姓,大肆修建行宫云云。关于他后宫的事,似乎被谁刻意掩盖了。
我把文稿收好,天色已晚,便早早入睡。
第二日,我随书生搬入新府邸。
新府邸大门上方的匾上书着“却归”两字,据说是书生自己想的。我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新府邸很大,我在一间名为“浮玉轩”的屋子住下了。书生住的地方则叫做“还月阁”。唉,都是看不懂的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正常,只是每日进宫出宫的太麻烦了。现在想来当初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皇宫那么好的地方,我住着都没啥
什么感觉,现在出来了才觉得可惜。转念又想到那具尸骨,呵呵,还是算了吧,新府邸挺好的。
——安玉于京城
万庆十二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