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子抽出剑在死人身上随意擦拭了一下,转身跃回马上。一行人继续向前,风平浪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老者眯着双眼在马背上打盹,道士紧跟在后面,眉目不动。肖诺和丽人依旧不时的调笑几句。
走在最后的那名男子脸色淡漠如初,刚才那场血腥撕斗仿佛让他连眉尖都没动一下,只是策马走过那伏在血泊中的尸身时,薄唇略略上弯,勾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冷冷吐出两个字:“蠢货!”
流动的光影暗淡下来,天边一片片灰黑色的云块像是绚丽燃烧过后的灰烬,无边的幕布笼罩,天渐渐黑的透了。马匹接二连三的倒下,挣扎着再站不起来,众人学着仝大海的样子,在马身上戳了几个窟窿,饱饮了一顿马血。连一向娇气柔弱的漪莲宫苏御主都不得不皱着眉头喝下咸腥的马血。
温热的血液让焦渴如狂的几人稍稍喘过口气来,就地休息。
搜集了些干燥的荆条点着,割下几大块马肉慢慢烤着,众人勉强吃了几口,或抱剑而坐,或运息吐纳,各自休息。
广阔无垠的天幕上群星闪烁,淡淡的月光如水,为一望无际的沙海镀上了一层银白。一片静默中,只听见火舌舔着枯枝的噼啪轻响,火光明灭照着众人晦暗不清的神色,心下却各自转着念头。
进入这片沙海已经二十多天了,干粮和存水全部耗尽。马肉可以暂时果腹,可再找不到水源,众人无疑就得生生渴死。几人无一不是江湖上最盛名顶尖的人物,生平经过多少刀尖血海,大风大浪,却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茫然无措。
突然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打破宁静道:“莫庄主,大伙在沙漠中走了这么久,方向到底对不对?再这么下去,大伙都得交待在这里!”
开口的是两仪门的天玄子道长,他身上道袍脏烂不堪,面上双颊凹陷,唇上布满干裂的血口,整个人憔悴疲惫,哪里还有武林第一大派门主的样子。
领头老者莫乾宗没说话,眯着眼睛看了天玄子一眼,冷冷道:“路线当然没有错,沿着青貘山脉进入赤里盆地后,本就是被称作死亡之漠的沙海,天玄道长是第一天才知道的么?”
他声音低沉沙哑,却还是能听出语声中的嘲讽之意。天玄子堂堂一派掌教,江湖上的身份德高望众,何曾被人如此说过,自觉老脸有些挂不住,咳了两声道:“当然知道,只是….只是….”
他讪讪了半天却说不下去,幸好夜色中看不清他涨红的脸。
莫乾宗眼神如刀,直直看着他道:“这死亡之漠能不能走出去本就是靠着十二分的运气,道长可是后悔了?”
后悔么……天玄子默然,从出发时的满怀野心,到其间无数次的生死交加,最后只余下能活下去这唯一一点信念,他心里的滋味复杂难言。此行前,所有的危险,可能遇到的状况,包括也许就此送命,一众种种,莫乾宗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是几个人无不是江湖上极顶尖的人物,何惧一些小小的风险?更无人能拒绝得了那稀世奇珍的诱惑,尽管为此送命的人不计其数,潜意识中却都认为不会是自己。只是至此,真正面临死亡时,心头的那点点惧怕,不甘,后悔又是什么?可再来一次时,依然会如此选择罢,毕竟没有人能拒绝得了那样的诱惑。
八缎图,八幅绘着藏有绝世奇珍地点的锦缎。传闻前朝陈王耗费三十年,搜尽天下财宝奇珍以作军资,一朝起兵,谋夺其兄皇位,却被当时被称作战神的齐威大将军铁血镇压。
陈王起兵时,将自己的八个收藏倾国财富的地点,绘在了准备登基用的龙袍之上。可惜一朝兵败,陈王部族被屠戮殆尽,只有几个心腹护着年仅六岁的幼孙逃脱。小世子谨记其祖遗训,紧抱着那件龙袍,以待来日起兵之用。奈何天不从人愿,小世子身体羸弱,颠沛流离中竟感染了瘟疫,死在逃亡的路上。而那件龙袍因为干系重大,几个心腹争执不下,最后只好将龙袍撕开,一人执一片并约定各自守护一处宝藏,八缎图由此而来。
辗转间百年而过,宝藏的传闻悄悄流传开来。传说中,那八个地方不光有数不尽的珍财异宝,每一处还各藏有一件绝世之物,或是上古的神兵利器,或是失传很久的武功秘籍,得之便可无敌于天下。
六十年前,嵩山派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弟子厉天阳无意中救了那几个心腹的后人之一,那人感其恩义赠予他宝藏中的一部武功秘笈。厉天阳修习后,竟然纵横江湖,再无敌手。只是他生性狠辣,仗着高绝的功夫上倒行逆施,做下种种惨绝狠厉的恶事无人能制,最后全武林七十二门派联手才将他打到崖下,制止了那场腥风血雨。
说起最后天台山一役,到现在人们都有些心惊胆颤,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强大的力量,挥手间死伤无数,厉天阳以一人之力对抗千数之众,屠尽七十二派高手,一夜间天台山上血流成河。全天下为此震惊,那样恐怖的力量,简直是近乎于神魔的存在,虽然最后厉天阳因力竭被打下山崖,但中原武林也是原气大伤。经此一战,八缎图之闻传遍天下,激起了无数人对神功的疯狂觊觎。
数不尽的财富,无上神功,神兵利器……八缎图的传闻愈演愈烈,得之其一便可纵横江湖,那八缎齐集者,岂不是可得天下?没有人能拒绝得了那样的诱惑。那八张图流流转转,每一张出现必引起无数厮杀掠夺,多少人因此丧了性命,寻宝的人却仍是前仆后继,无法停歇。
不久前天下第一庄庄主莫乾宗不知道从何渠道得到了八缎图之一,莫乾宗为人深沉老辣,自忖以一人之力难以成事,遂暗中邀约江湖中顶尖的几大高手一起寻宝。从众人出发时的十多人,经过一路无数次的险阻暗杀,及至到了这片死亡之漠时,仅剩下了五人。
一片静寂中,似乎无人注意到天玄子的窘态。锦衣丽人苏御主懒懒靠在肖诺的肩上,微闭着双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面上的轻纱早已取下,月光下,一张玉白的面容美的惊心动魄。
肖诺明显全副心思都在她身上,手臂紧揽着柔若无骨的娇躯,嘴唇时不时擦过怀中人细嫩的面颊,一脸迷醉的样子。
那黑衣青年坐的离几人稍远,怀中抱着一柄形状古怪的长剑,依旧一脸漠然。
天玄子默然半晌道:“我们走了这么多天,还是没走出这里,贫道只是担心我们走错了路线,白白送命在这里。”
“哦?”莫乾宗的眼神扫了过来,“道长可是怀疑我带大家走错路了么?”
“贫道怎敢怀疑莫庄主的判断,只是担心那图路线复杂,莫庄主一时看错也未可知。”天玄子无视莫乾宗刀锋样的眼神,径自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不如莫庄主将那图再拿出来,大伙一起参详参详如何?”
话甫一出口,另外三道目光都射了过来,这本来便是大家一直心照不宣的事,只差谁将它挑明而已。
莫乾宗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几人,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口中却淡淡道:“好罢,那便大家一起琢磨琢磨。”
几人眼中一亮,面上都露出些兴奋之色。众人只在出发前看过一次那张宝图,那时人多,几人又自恃身份,不好太过露出急切之色,只是大概的扫了一眼。而这一路上,几人之间互相提防,虽然眼里心里念的全是那张藏宝图,却没人提出再看一次。倒是莫乾宗如此爽快的答应,有些出人意料。
莫乾宗不管几人如何转着念头,径自从怀中掏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小包,小心的打开,将其中的物事捧在手上,正正对着月光,让众人看的清清楚楚。
几人的呼吸不觉都快了起来,他手上的,赫然是半幅残破的绘着精美图案的锦缎,看样子像是一件衣服的下摆。
莫乾宗的手指沿着上面金线绘成的纹路慢慢游移:“这便是青貘山脉了,后面的这片红色代表赤里盆地,而后的这片黑色,便是死亡沙海。”
几人都凑了过去,苏御主原本慵慵懒懒的身影眨眼间便到了近前,一阵似兰非兰的馨香便沁入了几人口鼻,“呀,这便是八缎图啊,上次离的远没瞧的清楚,这次倒要好好瞧瞧了。”随着娇笑语声,一只玉润修长的素手探了过来。
莫乾宗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眯着的眼眸内精光一闪:“苏宫主看便看了,不必离的这么近。”
苏御主极美丽的脸上闪过一怔,似是不相信有人会如此直接的拒绝她,看着莫乾宗满面防备之色,随即一笑道:“倒是本座莽撞了。”说着便自觉退了一步。
莫乾宗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道:“莫庄主,这便是你的不对了,这黑漆漆的,你拿那么远,叫大家如何看得清?”
随着话声,天玄子身形一晃向前,伸手便去拿莫乾宗手上的图。
两仪门本就以轻功,剑术见长。天玄子这一下身形不可谓不快,莫乾宗只觉眼前一花,本能的向旁边一闪避开,哪知在这瞬间,另一道身影骤然从身旁掠过,如疾风闪电,月光下一道薄薄的雪色一闪,一声极凄厉的惨叫便蓦然划破夜空。
众人吓了一跳,便见刚刚上去夺图的天玄子不知怎的竟滚在地上,口中不断发出惨叫,一旁站着刚刚将那抹雪色收入刀鞘的肖诺,那双细长的眸子盯着地上不停翻滚的天玄子,微微冷笑。众人这才看清,他旁边的地上赫然有一只连着肘部的断手,手指还在不停的痉挛,而不住翻滚的天玄子紧紧捂着一侧,眨眼间半个身子已被血渍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