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已经是凉了三四回,下人伺候第五次新茶时,张青缨方才迟迟现身。
“皇后娘娘吉祥。”
“等许久了,辛苦了吧。”张青缨一副蒙面打扮,眉眼之间全是倦怠。
“不敢。”袁怀秀递过茶杯,“这是上好的碧螺春,香味极佳,皇后娘娘品品看。”
“我不懂茶。”张青缨将杯子推在一边,“怎么换了个地方?”
“我们上次见面的地方,被江之彦给查出来了。”
“什么!”
“昨日我勉强蒙混过去,但江之彦为人十分精明且顽固不化,只怕是我们的行动要加快了。”
“那老不死的皇帝每日被药侵蚀着,已经是神志不清,昨儿个竟然还将我认成了大公主,只怕是已离死期不远了。”
“加三倍的药量,三日后尽快让他过去。”怀秀拨弄着杯子,吐出这么一句话。
“三倍!万一让人发现——”张青缨皱眉,并不认同。
“只要这三天过去,让人发现又能如何!”袁怀秀拿起茶杯放到鼻尖轻轻地闻着。
“为什么突然这么急?”
“江之彦在查我。”
“袁大人,昨夜江之彦擅闯皇宫找乌雅,只怕是因为你吧。”
抿了一口清茶,袁怀秀也不说话,只是眉头微微蹙着。
“你昨日,该不会是利用了杜若,才蒙混过去?”
“以免夜长梦多,你尽快行动就是。”
“你当真是可怕,口口声声说喜欢杜若,却转手就能将她利用于股掌之间。”
“皇后娘娘,茶凉了。”
“是吗?”张青缨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凉茶更能清心,大人偶尔也可换换习惯。”
“凉茶对身体不好,贪凉弊多。”
“袁怀秀,你当真要娶二公主吗?她不过一个弱女子,她不该无辜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那你如何看待自己?”
“我?”
“什么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在这个世道,女人要活得怎样才算是好,像您一样当上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你突然这样说话,我便突然也很好奇,对于你而言,什么才是好?”
“你在试探我?”
“臣不敢。对了,二公主其实已经逃跑了。”
“什么?”张青缨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这不可能,昨日她还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宫里!”
“你适时地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帝,还有,二公主既然已经逃了,三公主务必要看住。”
“宫中守卫森严,二公主一个弱质女流,如何逃出去!”张青缨还是分外执著于刘琀出逃的事情,宫中的守卫,何时这般宽松了?
“昨夜,连夜出宫。”
“你怎么会知道?”
“你觉得,江之彦为何会夜闯皇宫?”
“为了杜若啊!难道——”
“二公主,是杜若带出去的。”
“你知道你竟然不阻止!”
“我被江之彦困住了,这一次丢了二公主,如果再不行动,只怕连三公主都留不住。”
“但是……”张青缨看着怀秀,“你如何知道是杜若带走了二公主,你在她身边也安插了眼线?”
怀秀默许。
“你究竟安插了多少眼线?你不会在我身边也安插了眼线!”
“成大事者,总要顾虑周全些,皇后娘娘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
袁怀秀并没有否认。
青缨的心底却开始渐生嫌隙:袁怀秀是个狠角色,自己从见他第一面起就知道,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心悸,她以为自己是导演这场戏的人,不觉间,却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能让他的势力再这样膨胀下去了!
大清早张正还在园子里摆弄他那些名贵的花花草草,宫里的宦官却突然来府中传旨。
“张大人,皇后娘娘思父心切,特请您入宫一叙。”
“皇后娘娘?”张正放下手中的裁剪工具,倒是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在宫里当娘娘的“女儿”。自从郭廉被打下以后,袁怀秀的势力迅猛增长,自己心知张青缨可为郭贵妃第二,自己却万万不能做郭廉。自从青缨进宫,虽挂了个父女的头衔,平日却并不来往,如今突然传召,与宫中瞬息万变的局势,莫不是有什么联系?
张正辰时进的宫,午时就立即有人拜访府中——袁怀秀。
“袁大人?你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未提前预知会来府上叨扰,还望张大人勿怪。”
“哎,不会不会!来来来,里面请。”
“大人请。”两人客套了一番,便是进了张府的客厅。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袁大人——”
“张大人,你我都是明白人,袁某此番过来所为何意,大人定是清楚的。”
“哈哈哈,袁大人说笑了,张某又不是那算命的先生,怎么能够未语先知呢。”
张正打着马虎眼,心中却是揣度袁怀秀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人。”袁怀秀敲打着手中的折扇,发出啪啪的声响,“我袁怀秀从来都是一个痛快的人,我知道大人您受皇后娘娘召见进宫,也知道皇后娘娘与你说的是什么,我不求大人能够助我,只希望大人到时候能够明哲保身即可。”
“你在命令我?”
“不,是威胁。”
“威胁?呵,一个黄口小儿便敢大言不惭地说威胁!”
“大人,您在老家威城的老父可还安好?”
“你说什么!”
“您的小女儿前些日子去看望爷爷了,是与不是?”
“袁怀秀,你竟敢动我的家人!”
“一个是嫡亲血脉,一个不过半路女儿,孰轻孰重张大人必是明了的,袁某只求大人坐壁观上即可。”
“你以为今天惹怒了我,以后还能够如此顺坦吗?”
“袁某的人生从来都不是顺坦的,也不在意更多的刁难。”
“老夫可以答应你,但你如何保证张府一门的安危?”
“你知道很多事,大家心里知道就可以了,皇室里的人,除了造反作乱的,全部都是病死的。”
“你的意思是?”
“袁某保证,必不会连累张大人与您的家人。”
“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计谋够深,胆子够大。”
“还要多谢大人当年的提拔之恩。”
“有一个问题这几年一直困扰在老夫心中,当年青缨的那张画像怎么会到了皇上的手里?”
“大人,所有事情,自有它的因果。”
“好!好!好!”张正连说了三个好,虽然不齿袁怀秀的作为,但仍欣赏他百折不挠的性子,只可惜,却未用到正途上,“这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老夫都不会插手。”
怀秀颔首,带笑告辞。
“青缨,怎么就与这小子对上了呢?”张正看着袁怀秀离去的背影,想起在宫中与张青缨的见面。
“父亲,你总不来宫里看望女儿,女儿只好让人请父亲进宫,父亲不会怪罪吧?”
“臣不敢,皇后娘娘言重了。”
张青缨让宫女上了茶之后,便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你们都退下。”
“皇后娘娘?”张正不解。
“父亲不必担虑,只是这些下人最爱干那些偷听、嚼舌根的事情,让他们下去,也少了些不必要的事端。”
“不知皇后娘娘召见臣所为何事?”
张青缨不答,只是拿出一个白瓷小瓶:“父亲请看。”
“这是什么?”接过瓶子细细端详,又拿到鼻子下边闻了闻,张正始终看不出什么门道。
“这是慢性毒药。”
“毒药!”打开瓶口,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微微带点红色,这样稀松平常的东西,却是毒药?
“对,服此药,三个月内,就会气虚血弱,更甚者,能够取人性命。”
“你怎么有这个,你拿来做什么!”手中的瓶子此刻就像烫手山芋,张正不经意间说话的语气都肃穆了三分。
“父亲,只怕皇上活不过三日了。”
“你说什么!”
“这药是袁怀秀给我,让皇上吃的。”
“这是毒药啊!”张正指着瓶子,语调不觉间提高了许多,“谋害皇上,那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我知道是大罪,但是我有把柄握在袁怀秀手里,捅出去,那也是难逃一死的罪责。”
“能有什么罪比谋害皇上更严重!”
“私通。”
“私……私通?”
“谋害皇上是死罪,私通却是遗臭万年的罪。”
“你!”
“太子,并不是皇上的亲生骨肉。”
“你竟然!”
“这不是我的错!太子一出生就先天不足,这在景元会被认定为是不详,是袁怀秀帮我从民间抱了一个婴孩换掉了太子。”
“竟有此事?”
“是,我那可怜的孩子,刚刚出生还那么小,却不得不丢弃他,是我对不起他。”
“可如今太子已死,死无对证——”
“可在太子死之前,我就已经在做了!这件事情,捅出去,是祸国的灾星,不捅出去,是私通的罪责,不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我只能冒险一搏!”
“所以你就拿我张府一门的性命做了这个豪赌?”
“只要能够除掉袁怀秀,等皇帝大行之后,我就是太后,张府的荣耀,也会是永远的。”
“袁怀秀其人……你竟敢与虎谋皮。”
“只求父亲能帮帮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