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仍能记得,第一次见到刘珠时,她才十岁,最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命途不顺,虽贵为公主,然自幼丧母,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从小无人照拂,连个宫女都能欺负她。一个十岁的孩子看起来却是面黄肌瘦,只有七八岁孩子的大小,她的一生都被困在这深深的宫墙里面,虽有亲人,虽有爱人,到头来却只是孑然一身,形单影只,这究竟是她的悲哀,还是一个公主的悲哀?
杜若独自收拾着刘珠的屋子,一把刘琀当年出宫时赠予她的匕首,自己当年送她的小狗,再无其他。小狗已经长大,再不复当年弱不禁风的样子,能跑能跳能哄人开心,但如今却是自顾自地缩在墙角不愿意理人,那把匕首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显然刘珠每日都有细心擦拭。杜若拿起匕首在面前细细地看:珠儿,当年你牺牲自己成全了二公主,可有后悔?
“香荷。”
“夫人?”
“将这把匕首好好收起来,陪着珠儿下葬。”
“是。”香荷接过匕首递给了下边的人,吩咐好好收拾,又回到杜若身边,“夫人,这是袁大人——皇上拟制的清册,让我交给你看一下。”
“不用了。”杜若将绢帛推开,“这些繁文缛节、金银珠宝对于珠儿而言已经无用了,他终究是对不起珠儿的,就算珠儿不怨恨他,我也不会再原谅他了。香荷,等珠儿的后事一了我们就回将军府,此生再也不进宫,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卷入这些纷纷扰扰的斗争中去了。”
“好,香荷就陪着夫人回将军府,等将军回来,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
虽然刘珠被废,但是袁怀秀还是以帝制给她举办了丧事,举国服丧。
刘珠出殡后,杜若就找到袁怀秀说明了自己要出宫回将军府的意图,却被一口回绝:“不行,你不能出宫。”
“我为何不能出宫?当时进宫就是来陪伴珠儿的,如今——”说及刘珠,杜若心中难平,不再看袁怀秀。
“如今我是皇帝,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我并不是宫里的人,在宫里住了这些时日已是不合礼制,我是将军夫人,自然该是住在将军府里!”
“我说——不准你出宫!”
“袁怀秀!”
看着杜若是真的生气了,袁怀秀便软了语气好生说着:“你好好待在宫里便是。”
“我凭什么听你的?是,你如今是贵为天子,所有人都要听你号令,但是你不要忘记了,即便是天子,做事若是离开了一个理字,也是免不了被万民唾弃,你的皇位,坐得也是不会安生。”
“我辛辛苦苦谋算多年才一步一步爬到如今这个位子,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留在身边,那我要这皇位又有何用?”
杜若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你说什么?”
“杜若,只有得到这个皇位,我才可以为你报仇,让那些伤害你的人罪有应得;只有得到这个皇位,我才可以为你正名,你才可以恢复杜若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活着。而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要得到你!”
“你疯了吗?我已经是江之彦的妻子!”
“那又如何?”袁怀秀笑了笑,“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就一定会得到。”
“我不会答应的!”杜若不小心撞碎了桌子上的茶杯,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皇上!”外边的守卫听到茶盏碎裂的声音,忙冲了进来。
“都下去!”
众守卫面面相觑,称了一声“是”便很快退了下去。
“我这辈子都只会是江之彦的妻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手上被碎片割裂的伤口开始流血,传来隐隐的疼痛,杜若不禁皱了皱眉。
“你受伤了?”看着杜若的神色不对,袁怀秀抓过她的手,鲜红的血色让他不禁着急,“传太医!”
“你放手!”杜若甩开了袁怀秀的手,“不许碰我!”
“你干什么?你受伤了!”袁怀秀担心杜若伤势更重,不禁出声呵斥。
“我受伤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杜若!”
袁怀秀想要去拉她,但是杜若突然拾起地上的碎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要不让我出宫,要不让我死。”
袁怀秀皱眉,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威胁我!”
杜若神态疏远,语气坚定:“是。”
“杜若,你就当真对我如此残忍?那个江之彦他对于你而言就是如此重要?哪怕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你都不肯留在宫里陪我?”袁怀秀的心不是铜铁做的,听到杜若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的心是痛的。
看着袁怀秀,杜若微有不忍,也放缓了语气:“怀秀,放手吧,我对你无情,你强迫一个对你无心的人只能是不幸。不要让我恨你,至少在我还将你当作亲人的时候,不要破坏我对你这最后的一份情谊。”
“放手?”袁怀秀笑了笑,看着杜若,“不——可——能。”
杜若只觉得脖子后面一阵闷疼便失去知觉昏了过去,袁怀秀接住倒下来的杜若抱在怀里,走到床边轻轻放下:“来人,立刻去传太医。”
“是。”宫人领命匆匆出去。
“将香荷给朕叫来。”
香荷正在屋子里边收拾着行李,等着杜若与袁怀秀辞行之后就动身离宫回将军府,却不想等来的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夫人!”
看着躺在床上的杜若,香荷顾不得礼仪就向袁怀秀质问:“你将我们夫人怎么样了?”
“你今后就与杜若留在这里,你好好照顾杜若,若是她有半分差池我便要你的性命。”
“留在宫里?”夫人明明先前出门的时候是说要辞行离宫的,怎么如今却又要留在宫里?
袁怀秀看了看杜若,香荷已经来了便也放下心离开。他要想个办法让杜若心甘情愿地留在宫里。
离家时还是寒风凛冽,如今却又是一个天凉秋意。江之彦坐在帐篷边上的一个小坡上,面前燃烧的篝火不时发出柴薪爆破的声音,看着面前不断跳跃的火苗,思绪却已飞回了千里之外的家。离家大半年,不知杜若与紫琳是否安好?杜若是否健康,紫琳是否已能牙牙学语?想起家中妻儿,江之彦脸上布满笑意,与匈奴僵持了近七个月的时间,终于显现了疲惫的状态,只要明日一战,必定能够击退匈奴,大获全胜!
“将军,兵马、粮草准备齐全,随时待命。”
“好!”
江之彦站起身,兴致高昂,大声喊好。杜若,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之彦!”
杜若被梦魇困住,在梦里面江之彦战场杀敌,却遭到敌人暗算,身中数箭,性命垂危。杜若害怕极了,想要喊人救命,可是脖子仿佛是被人掐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大汗淋漓地从床上惊起。
“夫人,做噩梦了吗?”香荷抽出帕子坐在床边帮杜若擦拭着额上、鬓间的涔涔汗迹,面露担忧。
“香荷,我梦到之彦了!”杜若抓住香荷的手,指尖冰冷,“我梦到之彦受了伤,好多好多的血,我想要救他,可是我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我怕极了,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夫人,没事的没事的。”香荷轻轻拍着杜若,“人都说梦是反的,将军吉人天相,必定能够逢凶化吉,说不定马上就能够大胜仗回来了也说不行啊。”
“可是我还是担心——”
“夫人,将军一定会没事的,你们能够在一起是需要多大的缘分啊,老天一定不会拆散你们的。”
杜若不再言语,但是依旧皱着眉头,香荷抬起手抚摸着她的眉头:“夫人不要皱眉,皱了就不好看了,这样好看的脸蛋可就可惜了。”
“姨姨。”
偌大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孩子的声音。
“香荷,你听,是不是孩子的声音?”
“姨姨!”
突然间,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小孩子,光溜溜的脑袋,转着一个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杜若甜甜地叫着姨姨。
“你是了尘!”
第一次在大佛寺见到这个孩子时他才刚刚两岁,话都说不清楚,让人看着煞是爱怜,如今再次见到,个子高了,步子稳了,看着更健康了,只是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姨姨你说过会来看我的,可是一次也没有来。”了尘嘟着嘴摇晃着杜若的手,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了尘乖,姨姨身体不舒服,咱不要闹姨姨好不?”香荷生怕了尘的出现会影响杜若的休息,拉过了尘说道。
“香荷,不碍事的。”杜若对了尘招了招手,“了尘,你在大佛寺过得好吗?怎么会来到皇宫?师兄和师父呢?”
“师兄和师父都在寺里,是一个叔叔带我来这里的。”
叔叔?杜若抬头望去,见到袁怀秀站在门口却并不进来。
杜若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香荷,你带着了尘先出去,我有话要与皇上说。”
“夫人。”香荷害怕自己离开留袁怀秀与杜若单独相处又会出什么事情,并不愿意离开。
“香荷!”
杜若又喊了一声,语气严肃。香荷了解杜若的性子,虽是不愿,但还是勉强拉着了尘离开了屋子。
“你将了尘带进宫里做什么?”
“你认得这个孩子?”
杜若狐疑地看着袁怀秀,却看不出一丝伪装的迹象,难道袁怀秀当真不知晓自己认得这个孩子?那他又为何要带了尘进宫?
“那你必定知道,他从小就被人送到了大佛寺,是在大佛寺长大的了。”
“那又如何?”
沉默了一会儿,袁怀秀说出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当年,送他到大佛寺的人,是我。”
“你?”
“你还记得夭折的太子吗?”
“这与太子有何干系?”
“当年了尘出生先天不足,该是活不下来的,我从民间抱了一个孩子将太子换走,将了尘送到了大佛寺寄养,了尘才是张青缨的儿子。”
“张青缨的儿子?”若了尘是张青缨的儿子,那他就是——江之彦的儿子?
“不错,他就是江之彦的儿子。”似乎是看出了杜若心中所想,袁怀秀一口承认无半分隐瞒的意思。
“你与我说这个干什么?这与你将他带进宫又有什么关系?”
“我要你留在宫里陪着我,但若是你执意要离开,杜若,那么了尘就是死在你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