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治疗室里的对话让屋外的人听见了，刘老师和小护士停下脚步，紧张地对望着，谁也不知如何应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小护士颤抖地说，刘老师，里面怎么会有两个人啊？我害怕，是不是魏老师真的活了？还是他的鬼魂来了？刘老师用一个小动作示意小护士闭嘴，然后挥挥手让小护士赶紧离开这里。他担心一旦出现什么问题，会把小护士吓坏了。
小护士转身就跑了，好像永远都不想再回来似的跑了。
刘老师把耳朵贴近了房门，里面已经没有了声音，但是他听到了重重的呼吸声，仿佛两个人在干一件很累的事情。突然，一个女孩儿的尖叫声让整栋楼开始晃动。刘老师猛地推开门，楼道的灯光箭一样射了进去，他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正趴在最里面的床上，在他身下，女孩儿的四肢拼命挣扎，尖叫声中带着恐惧的哭声。
刘老师冲过去，用尽浑身的力气，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给推开了。女孩儿翻身冲出了房间，小脚丫踏在水泥地上，发出“噼噼叭叭”的声音，震动着刘老师的耳膜。此时，房间里的刘老师也产生了退缩的想法，他回过头，但房门却神奇地自动关上了，倒在地上的黑影重新坐了起来。也许刚才刘老师用力过猛，黑影摔得很重，仿佛可以感觉到黑影疼痛的样子。刘老师没有机会逃跑了，因为黑影宽大的身躯已经将两张床之间的缝隙塞满了，如果想跑，除非从黑影的头顶上飞过去，经验告诉刘老师，这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在黑暗的治疗室里对峙了几秒钟，黑影一动不动，他的呼吸开始均匀，还伴有轻微的鼾声。刘老师与黑影的情况刚好相反，他感到自己的喉咙被堵了什么东西，半天都没有呼出一口气，刘老师头晕目眩，眼前金星四溅，双腿一软，也瘫坐在了黑影的对面，一口长气终于被吐了出来，他斜靠在床梆上，双眼紧紧盯着对面的黑影。
刘老师第一次有了魂飞天外的感觉，眼前死一样的黑色，将他的灵魂生生地从躯体里拖了出来，他闭上了眼睛，等待自己的灵魂复活。
对面的黑影说话了，声音和魏小来的一模一样。黑影说，老刘，你别紧张，我是小来，今天我终于有机会和你说话了，在我死了的这几天里，把你给折腾坏了吧？刘老师不敢睁眼去看对方，他说，你真是小来吗？你是人还是鬼？你为什么要导演这出戏？是想把老哥我吓死吗？还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去睡觉？黑影说，我现在是魂，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跟你见面，你也不去太平间看看我，我很孤独。刘老师半信半疑地说，我去看过你，可你不理我，难道世上真的有灵魂？小来，我不会再装神弄鬼吓唬我吧？黑影说，你带那么多人去看我，我如果说话了，非吓死你们不可，我开始也不信有什么灵魂，但当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切皆变为了可能，不是所有的灵魂都能出没于人间，我现在处于特殊时期，半死不活。刘老师说，你不打算醒过来了？黑影说，我原本是有这个打算，我的实验已经成功了一半，在我死了以后，我还可以再回到人世间。
刘老师突然睁开眼睛，他想看看魏小来是什么样子，可房间里那一丝光亮只能让他看清对面黑影的轮廓，黑影像雕塑般一动不动。刘老师心里的恐惧正在逐渐消失，语气已经变得比刚才自然了许多，既然对面是魏小来，也可以说是魏小来的灵魂，他知道魏小来不会伤害他的，他要趁这个机会把事情问清楚，否则再找这个机会就不太容易了，只能等魏小来找他了，那将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事情，自己的身后永远跟着一个鬼一样的影子，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被一览无余，要是让自己的老婆知道了，肯定自杀的心思都有。他所做的一切再也瞒不住魏小来了，他使劲儿捏了一下大腿，感到一阵疼痛，这足以证明他是清醒的，而他第一次在和灵魂面对面地讲话。
刘老师鼓足勇气开始问话，象是在问一个病人。他说，小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死？如果不是我拦着，你早就变成骨灰了。黑影说，我要好好谢谢你，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死，你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你还想把“短期死亡实验馆”办下去，造福大家。黑影停了一下，长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怕你不让我做这个试验，现在成功了，可我也死了。刘老师说，这个实验馆可是咱俩的，你就这么走了可太亏了，现在的经济效益还挺不错，比你以前东干点儿西干点儿强多了。你不能再醒过来吗？既然你能让自己死，也一定能让自己活。黑影说，你说的没错，我刚才说了，我的试验成功了一半，我可以让自己的身体没有一点生命特征，和真死了一样，下一步就是让自己再活过来，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让我睡醒。这个实验馆是咱俩一手做起来的，我也挺舍不得的，可没有办法。刘老师说，你真有这个把握吗？万一试验失败，我可真的见不到你了。刘老师的声音开始沙哑，伴着轻轻地抽泣，两行热泪滚了出来。黑影说，老刘，别伤心，我本想准备第二次试验，也就是起死回生，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直到自己变成了灰烬，你不知道，灵魂的世界比人间要舒服很多，在那边真的很开心，我不想回来了。刘老师终于失声痛哭起来，他说，小来，我一定要救你回来，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你快说啊。刘老师说着扶着床就要站起来，但被黑影制止了。黑影说，老刘，别激动，你先坐下，我本想什么都告诉你，但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好，我怕这件事传出去会在社会上引起恐慌，起到相反的作用，如果很多人都去死一回，再活过来，那对人的精神是一个很大的刺激，人们会变得消沉而没有斗志，也容易滋生犯罪，那这个世界成了什么样子了？我不敢去想，也许我的发明是一个错误。刘老师重新坐回到了原处，他说，那你为什么要去尝试一下死？黑影说，我有我的苦衷，不然我真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刘老师说，是因为那个女孩儿吗？陈娟怎么办？你忍心丢下她吗？黑影说，陈娟是个好人，是我对不住她，我不能让她过上那种小资的生活，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生活，在她看来，我死了比活着更能让她开心，你快去看看那个女孩儿怎么样了？刚才我把她给吓坏了，她不会出什么事吧？话音刚落，重重的鼾声再次响了起来，快把刘老师的耳膜震破了。
刘老师大着胆子摇了摇那个黑影，嘴里说，小来，你先等等，先别走，我还有话说呢，那个女孩儿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宁可抛开生命和家庭吗？自己的事业就这样放弃了吗？房间里回响着刘老师的叫喊声，剩下的就是安静了。
刘老师起身绕过那个黑影，他知道黑影就是刚才那个梦游者，魏小来的灵魂附着在他的身上，是为了来看那个女孩儿？也可能是为了和他最后说几句，有可能是警告自己不要再做什么他不喜欢的事情？刘老师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已经逃不过魏小来的眼睛了，他感到冷汗滋滋地往外冒，手脚冰凉，心脏突突乱跳，他快疯了，真的疯了。
刘老师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治疗室的，整个“短期死亡实验室”真像死了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机。大厅里的绿植开始枯萎，鱼缸里的红锦开始翻肚。此时太阳已经西沉，惨淡的余辉围着这所白房子绕来绕去，刘老师跪在睡神摩尔菲斯面前，其实他是倒在了自己的灵魂面前，忏悔和祈祷都没有用了，魏小来肯定不会醒来了，他所有的努力也将化为乌有，他是活生生的人，而魏小来是一个鬼，人能战胜鬼吗？他给自己提出了一个很难破解的问题。魏小来因为害怕活着而变成了鬼，而他却因为怕死而去做一个人，看来活着比死更可怕，而他现在活着，证明他比魏小来更坚强，更有胆量。
刘老师得出的最终的结论是，人可以战胜鬼，魏小来只能躺在太平间里，而且不久将化作一缕青烟。而他有两条腿，将踏出一片新天地。
刘老师急需想找一个人聊聊。小护士早就跑的没影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四个人，小女孩儿、龙警官、佟医生还有陈娟，应该先找谁去说呢？正当他犹豫不决时，从楼道传来了脚步声，刘教师慌忙躲进了离他最近的一间屋子，隔着门缝向外张望。
梦游的大汉终于醒了，他若无其事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来到大厅里，看不见一个人影，于是大声喊了起来，有人吗？有人吗？我可不付钱了。没有人回答，大汉胡乱骂了几句，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直盯着大汉的刘老师迅速跑过去，把大门从里面反锁上了，可他还是害怕，因为魏小来的灵魂可以随时随地来找他，不用敲门，更不用开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刘老师真想大声骂几句，可他又不敢，他知道魏小来无论在哪儿都能听见。这可让他怎么活啊，魏小来啊魏小来，你让我也跟你一起睡觉去算了。
刘老师再一次瘫坐在大厅冰冷的大理石地上，在一阵胡思乱想的祈祷之后，他颤悠悠地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