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长恨语言浅,不如人意深。今朝两相视,默默万重心。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羞怯的眼波,醉人的发香,樱润的红唇,凝白的纤指,那个花朵般绽放的女孩,他一直记得。
推开记忆的门,时光刷刷倒退到六十年前。当时,中国刚刚解放,酷爱文学的他,被聘请到文化部,从事向往已久的古籍整理工作。
是谁说过,一个人的出生,只是为了与另一个人的相遇。有些缘分,是天意,是躲也躲不开的宿命。
如同他与她,遇到了,就是一生。
灿烂的阳光,笼罩在她娇小青春的身体上,如同天使顶上的圆晕,朗耀晶明。一袭如雪白衣,衬着她粉嫩的脸,颊上两个很深的酒窝,甜得像蘸了蜜。浓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优雅的家常髻。
在他眼中,这个冰清玉洁的女孩,从头到脚都是良辰美景。她红扑扑的脸蛋,像只熟透的苹果。那时,他日日朝思暮想的事,就是在那只苹果上香喷喷地咬上一口。
而他的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亦深深将她吸引。站在他面前,她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这样的心跳,自记事起从未有过。情心初萌,醉意荡漾。她对他的爱,像春天的蒲公英,微风轻轻一吹,便飞得满世界都是。
就这样爱上了。爱的投入,爱的痴迷。
只是,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很多时候,美好的爱,却未必能美好地继续。
当她一脸幸福地,把自己的爱情分享给父母,却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
她家境富裕,父亲是大学校长。而当时的他,充其量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文艺青年而已。他们之间,在世俗的眼中,有着无法超越的距离。
她的姨妈,一心希望外甥女能做自己的儿媳。她在英国学习助产科,一直寡居,膝下只有表哥一个儿子。然而,这桩本来不合伦理的近亲联姻,她的父母却觉得是亲上加亲。他们勒令她割断与文艺青年的一切联系,接下来便兴高采烈地为她与表哥准备婚事。
她认为,真正的爱,是一生一世的事。弱水三千,她只取一瓢饮。
那天,她偷偷去找他。两个相爱的人,在狭小的屋子里,紧紧地拥抱。
她整个人贴在他温暖的怀里,咸咸的泪,洇湿了他的衬衣。
她问,怎么办?
他用力拥紧她,似要将她揉到自己的骨头里。他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疯狂地索着她的吻,他们的唇,像火一样燃在一起。
那晚,她住在他这里,没有回去。
那晚,从始至终,他们的关系,只停留在拥抱和接吻上,并未冲破最后的防线。
他觉得,那个美好的云端,一定要等到洞房花烛夜才可以上去。等到女孩真正成为自己的妻子,才可以。
第二天回到家,她身上的烟味,却暴露了她昨晚的去向。
父亲愁眉紧锁,母亲哭天喊地。还有姨妈,他们全都认为,她肯定失身了。那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昨晚一定占够了她的便宜。
任凭她如何解释,他们始终不信。他们骂他流氓,诅咒他不得善终,不得好死。
然后,他们疯了般将她捆起来。那个学助产的姨妈,在母亲的帮助下,趴在她的隐私处,迫不及待地给她做妇科检查。
她的******理所当然地完好着。她听道,母亲和姨妈长长舒了口气。
她哭了。泪雨滂沱。怎么劝都劝不住。
她的心,长出了漫长的忧伤,再也看不到光明。
她写信给他,信纸上散落的泪水,一片一片,力透纸背。
她写道:母亲和姨妈对你很不敬,她们污辱你的语言,像刀子,一下下剜痛了我的心。你不过是穷一点,你还有什么别的缺点呢?我活着不能保护你的尊严,就让我用死来悍卫你吧!记住,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
他接到信时,她已把剧毒的******吃到了嘴里。那一天,是三月三日。
她的离开,几乎将他的精神彻底摧垮。从此以后的六十多年间,每年的三月三,他都要斋戒一日。不吃不喝,不外出,不娱乐。以此来纪念这位为他舍弃生命的心上人。
他就是国学大师文怀沙。如今,文老已经94岁。
他对妻子说,一年365天,我只能给你364天。妻子很理解。她一直说,怀沙是个忠贞而多情的男人,他从不薄情。
为了寄托对女孩的相思,文老常常吟诵一首他自己写的诗:
长恨语言浅,不如人意深。
今朝两相视,默默万重心。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那一刻,他的眼角,会缓缓渗出晶莹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