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就是秋延。她对沙小可的爱是他所始料不及的。他并不爱秋延,再说他怎么可以抢他最好的师兄的女友呢?
师兄和他做了一次长谈,却更让他感到汗颜,虽然这并不是他的错误。他决定要立即和她表明态度,使她能重新回到师兄的身边去。
于是就在那样一个闷热的午后,在一条因为闷热而异常寂静的小路上,他跟在她的身后走着,他怕透了那种安静的感觉,哪怕有知了的叫声也好,哪怕有细细的风吹动树叶也好。秋延走路都是那样的轻悠,裙子轻轻地飘起来,她就那样愉快而执着地向前走着,像一位天使去采摘幸福的果子,而果园就在不远的前方。
他终于说出了他想了很久的那句话。她看见她慢慢停住了脚步,他难过地闭上了双眼,树上好像有什么在无声地坠落。一个绝望的眼神让他感到了沉重,如闷热的午后一般窒息的沉重。
一连几天秋延都没有到球队训练。后来他得到了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秋延服药自杀了。年少的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他开始懊悔,开始自责,他开始知道什么是命运的捉弄。
秋延虽然被抢救过来了,可是由于受到了刺激,患了忧郁症。他自然被卷入了这场风波中。秋延的父母对沙小可不依不饶,不仅威逼球队开除了沙小可,而且还要求沙小可至少出二十万给秋延看病。沙小可的父母当然不可能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要通过法律解决问题,因为在法律上,沙小可是无罪的。
可是年少的他答应了秋延父母的要求。他想赎罪,他想用金钱医治她的创伤。他知道只有她一点点康复,他才能真正安心快乐地生活。
那时的他虽然年少,可是相貌英俊,球风凌厉,已经拥有了一些球迷。这些球迷中有一位四十出头的女子,他经常追随着他,到处看他的比赛。后来,她了解到了他的遭遇,便主动找到沙小可安慰他。当她知道了沙小可的真实想法后,竟然主动提出要给秋延出二十万看病,当然她的条件就是她要和他在一起,她要他成为她的情人。
为了可怜的秋延,为了他内心的那份歉疚,他竟然答应了他的要求,他那时不知道那样的生活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要用钱医治好秋延的病,让这个单纯的少女重新找回快乐。他哪里知道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色跑道,他跑得越久离最初的起点也就越远,他的伤痛也就越深。
“可是你知道她是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孩子才会把感情寄托在你的身上,爱是没有错误的。”若菱喃喃地说。
“都是我的错,爱我的人我却不能为他们付出爱,我是自私的。”他显然陷入了更深的自责。他始终生活在困惑和矛盾中,很长时间以来,他就是一只风筝,一只长长的绳牵拌了他的自由。
看来异国他乡也不是他避风的港湾,他其实不是自私的,相反他是心太软,他总是回避那些矛盾和痛苦,所以才会有今天这样的境遇。
若菱不知如何安慰他。她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你爱我吗?”
她在等他的回答。
沙小可抬起那张俊美的脸,一种渴望使他更有风采,只是这种渴望在无声地褪色。“我还能爱谁吗?我是一个会给女人带来不幸的男人。若菱,我没有能力爱你这样好的一个女子。”
他转过身去,沉默中背影竟是那样孤单。
命运让他选择了一条单色路,蓝色忧郁,他在这条路上不断地奔跑,在奔跑中将欲望封紧,将最真实的自我遗忘。
不能,绝对不能让他这样的颓废下去。若菱在心里呐喊。他应该成为自己的主宰,他应该释放他的自由,他的青春应该飞扬在风中。
“一切都不是你的过错,你不必承担这一切。你知道秋延也会好起来的,她会找到新的爱人。”若菱说。
“你是说那位江水微蓝吗?他的确是一个可以保护秋延的人。可是,她执迷不悟,她要的是我,是我……她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对身边最美好的她却视而不见。”沙小可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困惑和痛苦之中。
“若菱,对不起,我真的不能不能让她再受到伤害。”
“可是你要做的一切就是在伤害她,伤害你自己。”若菱有时真的恨自己,恨自己不能让他醒悟,他总是赎罪一般地折磨自己,他总是不停地沿着一条单色路前行,那是一条他认为自己不得不走的路,他陷入其中远离开阔的斑斓世界,只因他曾经有过的灰色记忆。
天渐渐暗下来,窗外灯光次第燃起。若菱突然想起什么,用手指着远处让沙小可看,那是一盏朦胧的月亮灯,不知悬在谁家的门前,弯弯的如此皎洁透明,如童话般的闪动。这一刻,他们的心如此宁静,世间的烦扰仿佛不曾来过。
也许真的过了几个平静的夜晚,沙小可说秋延的病情有所好转。若菱在他的话语里体味他到底对秋延是同情内疚,还是爱,它们各占几分。当自己心爱的人在说另外一个女人时,她的心是敏感而脆弱的。
和她同病相怜的还有江水微蓝。此时他们都感觉到自己像是爱情路上的迷途羔羊。他们坐在旅馆的落地窗前,看窗外碧绿的草坪。若菱以一个画家的眼光看眼前的风景,生活真的很美,就如同窗外那明亮的一片绿,世界如此开阔,可是为什么她无法掌握自己的爱。
“你为什么会爱上沙小可?秋延和你为什么都那么爱他?”江水微蓝的声音竟显得很空旷,他在问若菱,同时也在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
“你说为什么?”若菱有些疲惫。
“因为他眼里的忧郁,很迷人的那种忧郁,一个外表英俊的花花公子,你们是不会爱的。”
“你说的也许对吧。可是忧郁代表什么?是曲折的命运吗?”
“他眼里的忧郁至少说明他很纯,他很善良执着,至少在现代的男子中还是比较少见的。”
到底是学心理的,他总是愿意透过表面现象看本质。只是她怀疑他对秋延又有几分真情呢?他的这次日本之行,在若菱看来很荒谬,更像是心理医生跟踪病人做的一个心理调查。若菱把眼前这个男人与沙小可对比,沙小可真的很纯,很惹人怜爱的那种纯。
晚上沙小可打来电话,她听到电话那头他低低的哭泣声,他说他已经知道问芳冰流产的事情了,那是他的孩子,他觉得很伤心所以打来了电话。
“过去的一切都应该让它过去吧,小可,你要坚强。”若菱尽力地去安慰他。他其实还是一个孩子,让人担忧的孩子,只是他经历了太多本不应属于他的痛苦和磨难。
他的情绪很低落,若菱提出要到他那里去。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话筒说:“对不起,若菱,不要来。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放心吧,再见。”他轻轻挂断了电话。
若菱突然觉得周围无比的安静。她有某种预感,可是她不敢想未来的事情。她轻轻叹了声气,如烟往事重现,剪不断,理还乱。
“我其实真的很想回到从前,回到我们的校园里去。”他仰头望着蓝天。若菱想不到繁华的东京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一处地方,周围是废弃的厂房,中间是很大的一块空地,空地里堆积着圆木。他们就坐在圆木上,这里让他们想起曾经的明朗中学来。它的附近就有这样一处地方,曾经是木器场,后来倒闭了,厂房里也同样堆积着一根根圆木。
“这里,还想和我们那里出奇的相似。”若菱看着沙小可,奇怪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有时,我很喜欢荒凉的感觉。”他望着远处的断壁残檐,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其实身处繁华之中,往往更能体会到荒凉的感觉。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她看着他深深的呼气和吸气,恍然间那个青涩忧郁的少年已经走远,他的人变得沧桑了许多。
“你喜欢听摇滚乐吗?”若菱突然问他。
“我从小就喜欢摇滚乐,倒是长大成年以后无所谓喜欢与不喜欢了。”
“我倒是最近才喜欢上了摇滚乐。那是一种撕裂的温柔,是冷漠中的烈火。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懂得。”若菱淡淡地描述。
他们继续着摇滚乐的话题。他当然知道若菱的用意。他的确需要像摇滚乐手那样释放,那样生活。
“我常常在想,人与人为什么这样难以交流,只能通过摇滚式的表达来抒发内心的真实。”若菱说。
他望着她,美丽的明眸还是那样的单纯,还是那样充满智慧。他喜欢充满智慧的眼睛,就像他儿时妈妈的眼睛,里面满是内容。他不喜欢美丽而空洞的双眼,就像少年时的问芳冰。可是后来他发现他错了,有一种智慧是与生俱来的,就像眼前的米若菱,而有一种智慧是经过时间打磨出来的,时间越久,就越有光芒。
而问芳冰就是这样一种类型。所以最后他还是没有把持住自己,尽管那一此是借着酒精的力量,尽管只是因为异国他乡的孤独,尽管那一夜有一盏月亮灯在黑夜中飘摇。他没有抵御住红色的诱惑,那是他的第一次,而却不是问芳冰的第一次。
问芳冰是现实的,而他是虚幻的,他们仿佛就不是一个时空里的人。他们的相识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他只知道他要为这第一次负责,他要做一个有责任感的男子汉,可是他心里的痛苦却逃不脱任何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