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健美操比赛前后,苏溶月还遇到过几件值得一提的事。
“今天先练到这儿,吃饭吧!”文艺委员唐婉仪一声令下,大伙儿全像饿虎扑食一般向堆在角落里的盒饭涌去。
“咦?溶溶,你的饭卡不在这里呀!是不是忘记交啦?”卢馨婷嗔怪地看了一眼苏溶月。食堂凭饭卡打饭,健美操队员为了节省时间保证训练都是提前将饭卡交给石磊,一个热心的胖高个,统一打饭。
苏溶月懊恼地一扶额,“天哪,真的是!”她第四节课课间忙着刷数学练习册,竟然忘了这件“大事”!看来只好挨饿喽。
“溶溶,我的饭分你一半吧……”卢馨婷义气地将饭盒里的米饭划成两块。苏溶月感激地看着她,和她手里的盒饭。
“不用麻烦,吃我的吧,我刚刚吃过面包了。”赵宜骏将饭盒往她面前一推,“我不饿,真的。”说着他还唯恐她不要似的朝门外招手,“嗨,金池!打乒乓是吗?带我一个。”说完就匆匆跑了出去。
“吃吧吃吧,冷了对胃不好。”唐婉仪目送着他出去,强笑着说。她身穿靓丽的玫瑰色露脐背心,搭配黑色短裙,神情却有些悒郁。
不想苏溶月刚拨拉了几口饭,赵宜骏就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鲜红的乒乓拍,“溶溶,有人找。”他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
“哦。”苏溶月搁下筷子,用餐巾纸揩了揩嘴,沿着他指的方向走去。她未回头,却隐约感到身后有道灼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走廊的尽头是文体楼大厅,正中央的地面上摆放着一架古旧的三角钢琴,覆盖着红色的天鹅绒琴罩。两侧贴墙而立的玻璃柜里满满地陈列着陶艺作品,每件作品前都标注了作者名字,一大半是学生设计的,个性十足,但略显粗糙;还有一部分是老师制作的,以上了釉的佛像为主,少而精致。灯光下,两种风格的作品交相辉映,构筑了别一世界。一名橄榄绿上衣、藏青色校裤的男生站在展台前,默默注视着一只陶艺时钟,扭曲的钟面旁边倚着一条俏丽的美人鱼。
是他!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苏溶月几乎可以肯定来者是谁。春日枝头飘落的绯红樱花雨,夏日舌尖上清甜的冰棒,秋日自行车后座呼啸而过的风和满地斑斓的落叶,冬日公交车上弥漫着雾气的玻璃杯……霎时间各种影像、各种声音扑面而来,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岁月的洪流凝聚成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传递到她的指尖,促使她在黑白琴键上弹起《绿袖子》的曲调。
清丽而忧郁,因为忧郁而越发清丽,悠扬的琴声中他向她走来,时间的洪流奔腾升涌,复归于虚无,黑亮的琴盖映照出他的脸,坚毅、方正的五官,配上一副同样坚毅、方正的黑框眼镜。这张脸将她拉回现实,回忆的音符散落一地。
“弹错了,四分音符没有到位。”他说,表情冷凝如冰。
“你是不是……萧易寒?”她疑惑地开口,将眼前这张脸对比记忆中钢琴凳旁那张熟悉的面庞,惊人的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嗯,”他淡淡地回答,“我改过名字,不过你还是可以叫我原名。”
“为什么?”她想起初二时他眉宇间紧锁的忧郁,以及班里流传的关于他父母离异的传闻,觉得还是不要揭人伤疤为妙。她很快换了副轻松的语调切换话题,“哎,你找我有什么事?”
“喏,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薄纸包裹的牛肉卷,“你姐托我带给你的,她说食堂的饭捂久了不好,没营养。”
“啊,真是谢谢你!”苏溶月露齿而笑,思绪飘到很远。初中时,他们是邻居,每天早上萧易寒都会敲门催她,然后骑自行车载她上学。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吃他从早餐亭买来的早饭,有巧克力蛋糕、叉烧包、烧卖等等。有一种小馒头她特别喜欢,上面用红色果酱点了一个小红点儿,就像小孩子在眉心点的朱砂痣。她记得萧易寒讲过馒头上红点儿的典故,但现在早已通通忘却。
“你跟我姐很熟吗?”苏溶月咬了一口牛肉卷。她想知道表姐在他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冰山美人?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好学生?
“你说郭筱莹啊,她跟我一个班。”
“那你觉得她好吗?学习、性格各个方面。”
“好,好!样样都好,我哪敢说她不好呀!”萧易寒狡黠地笑道,苏溶月大笑。严格说来,萧易寒应该算是苏溶月的第一个“男朋友”,虽然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兄妹。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萧哥,你当我男朋友,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朋友都说你很帅想当你的女朋友,哈哈哈。”
“哦……好吧,随你。”
这段忍俊不禁的对话与自行车畔的风一起呼啸而过,只留下满地斑斓。
“对了,萧哥,我前几天还从人人网上的表白墙上看到有人向你匿名表白呢,”苏溶月模仿小女生的语气捏着嗓子说道,“高二(7)班的萧易寒学长,你好:听说你会三门外语、四种乐器,文理双全,还经常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诗歌和散文,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希望你能够听到我的心声。”
苏溶月笑倒在钢琴凳上,萧易寒用手指遮住嘴唇,双肩微颤。
“你会写诗这项是真的吗?”笑了一阵,苏溶月问道。
“发表过一首,而且还只是在校刊上。”
“念来听听。”她坐直了身子。
“题目是《老鼠在屋顶上晒月亮》。”
“嗯,有趣!”
“老鼠在屋顶上晒太阳
月亮又大又圆
像甜甜的烧饼
一阵风吹过
下起了雨
老鼠看不到月亮
却看到屋檐上的一朵小花
她也很美……”
萧易寒顿了顿,“让我想一下,然后是……”
“雨停了
月亮只剩下半只烧饼
老鼠在屋顶上晒月亮
旁边坐着一朵
甜甜的小花”
苏溶月点点头,问,“这是你小学二年级写的吗?”
“不,是初二。”萧易寒笑着纠正。
苏溶月怔住了,初二那年,他父母离异,也是同一年,她成为了他的“女朋友”。后来的后来,他转学了,他们失去联络,直到现在。
手上的牛肉卷已然吃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从心中失落了……
晚自修结束,苏溶月和赵宜骏顺着人潮往宿舍区走去。天凉了,晚风一吹,他们不约而同地戴上校服外套的兜帽。隔着粗粝的衣料,两个人都若有所思。
步行了一会儿,赵宜骏问,“去吃夜宵吗?”
“好,”苏溶月爽快地答应,“最近体力消耗有点大。”
这是实话。带他们训练的健美操老师是位看上去至多二十出头的女子,锥子脸,小蛮腰,别看长相纤巧,浑身倒有使不完的的劲儿。苏溶月真怀疑她胳膊上装了弹簧,要不然凭什么她练了几天就肌肉酸痛而老师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呢?
他们一起走进食堂,点了匹萨、薯条和装在纸杯里的酒酿圆子,找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
“宜骏。”苏溶月托腮看着他。
“嗯?”赵宜骏抬起头。
“你会不会为了过去的一些事感伤呢?”
“什么事,比如?”
“嗯,挺久远的一些事情……就好像秋天看到叶子落下,很美丽的叶子,梧桐树叶那样的,你懂吧?明知道会腐烂,应该毫不留情地扫进畚箕扔掉,但还是舍不得……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时候会吧,”赵宜骏将薯条蘸满番茄酱,塞进嘴里细嚼慢咽,“谁都会有这种情况的,我觉得。”
“那你会怎么办?”苏溶月啃着一块厚硬的三角匹萨,将期待的眼神投向赵宜骏。
“向前看,活得更好。”他想了想,补充说,“上一季的叶子,就让它融进土里,开出新的花吧!其实,只要你愿意,每一天都可以是春暖花开……”
苏溶月盯着赵宜骏的漆黑的眸子,会心一笑。他认真说话的时候眼睛并不像深邃的井,而是像两团小小的火焰,温暖人心。
她伸出手,举起装满酒酿圆子的纸杯。
“干杯!”
“干杯!”
食毕,赵宜骏送苏溶月到女寝门口,在台阶下示意她拢一拢额前的碎发,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说?”她疑惑道。
“没有。”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真没有?”
“真没有。”
“那……晚安。”?苏溶月登上台阶,朝他小幅度地挥挥手。
“嗯,晚安!好梦。”赵宜骏含笑仰视,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的眉眼,让人有一种他会一直站在那里的错觉。
走进寝室底楼,苏溶月忍不住回头,隔着玻璃门看到他一步一步迈入砖石小径,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葱茏之中。
上楼梯时,广播里在播放悠扬的音乐。她想起今天是“点歌日”,住宿生可互相点歌祝福。
“下面这首王菲的《流年》送给202寝室的苏溶月同学。”清脆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苏溶月上楼的脚步一顿。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用一种魔鬼的语言。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最后眉一皱,头一点……”
温柔的声线像晚风轻抚过发梢。苏溶月不由感叹,遇见一个怎样的人,才算芳香了似水流年里花开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