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橙!”从复印里出来迎面就撞见他俩,苏溶月感觉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江心涵一袭红衣胜火,似要灼伤她的眼。
白衬衫的男生将视线转向红衣女孩,后者很识趣地开口,“你们慢聊,我先走啦!”
苏溶月憎恶地盯了一会儿江心涵的背影,侧过头问贺新橙,“怎么回事?”
贺新橙垂下眼帘,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扇了又扇。沉默片刻,他说,“溶溶,我们不能在一起了。”那声音一如既往得温柔,只是生了绣,由原本金子一样的灿黄蚀成了晦暗的铜绿。
苏溶月不说话。悲伤像潮水一样漫上礁石,淹没了她。过了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的几秒钟,她终于抓住了水里的一根浮木,“这么说,你是不喜欢我了吗?还是……你喜欢上了她?”
其实,只需回答一个问题即可,但绝望中的苏溶月好比摔碎了一件稀世珍宝,明知道无可挽回,还是情不自禁地将碎片一块块捡起,直到那锋利棱角割破手指,流出汩汩的鲜血。唯有十指连心的痛楚才能唤醒她悲伤到麻木的心。
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荡漾着陶瓷的碎片。她漂浮在悲伤的大海里,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下,由透明变作血红,永远流不完似的。
而在现实的世界里,她高昂着头颅,睁大了双眼,不让透明的液体掉下来。礁石耸立在潮汐里。
贺新橙抽掉了她手里的最后一根浮木,“你恨我吧,溶溶!我知道你会恨我!”他好像也跌入了悲伤的潮水,“不管怎样,我们……分手吧,对不起!”
一滴眼泪滑下,淹没了耸立的礁石。天地间充满了咸湿的气息。
“有什么理由吗?”苏溶月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
“理由……现在不方便告诉你。”
“好,那你就永远不要告诉我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跟我去个地方!”苏溶月忽然攥紧他的手,一如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抓住她的手,带她到宿舍楼后面铺满落叶的跑道一样。
那夜月色很好,吉他是幽蓝的,他们的心是赤红的,像紧贴着的红唇一样。日子很长很长,像永远不会过完一样。音乐、星光、甜蜜的吻,像永远不会落幕的青春一样。
究竟是什么变了呢?
她还以为和过去一模一样呢。
“你在这里等我。”苏溶月输入密码,迈进公寓的门。
贺新橙等在原地,回想起高二时的某一天,雨后初晴,他也是站在这里,见苏溶月推开公寓大门出来,一袭绯红色连衣裙外罩一件灰色开衫,像朝露下的桃花一般耀眼。他们把郭筱莹留下的箱子从六楼搬到一楼,气喘吁吁地坐在台阶上说笑。那时候,这扇门是向他敞开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砰”地一声关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是他自己生生掐断的绯红,又能怪谁?
苏溶月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浅灰的校服,苍白的脸。一双原本水润的杏仁眼似乎小了一圈,黑色的瞳仁也因此显得更大。
她挽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臂上一截珠翠琳琅,“这是你为了答谢我送的红梅和白莲手链;这串蓝莹莹的水晶是你祝贺我语文考了年级第一送的,我很喜欢,看流星雨的时候还戴着,记得吧……”她像解绳套那样用右手耐心地从左手手腕上一个一个捋下手链,“还有这个黑白珍珠镶贝壳的,原本是我帮你挑的,你送给了郭筱莹,她后来去美国之前留给了我。”
“这些全部还给你。”她说着摊开手。绮丽的彩珠叠在一起,被午后的阳光一照,晶莹耀目,炫彩纷呈。
贺新橙默默地伸出手。
“还有这个……”苏溶月摊开握拳的左手,掌心里是一枚四四方方的骰子,原本光洁的表面微微泛黄,但中心那粒小的红豆透过镂空的点数看去,依然艳红如昨。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个也还给你。”
“不!”贺新橙发出一声暗哑的低吼,用力将她张开的五指重新捏拢。苏溶月只觉得自己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骨骼也像要被捏碎。她的手被贺新橙的手紧紧包住,掌心里按着那枚小小骰子。
“放手!”她说。
贺新橙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手。
她凄然一笑,背着包向教学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