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老头并不是什么时候都爱发脾气的。
云飞看见张红缨的爷爷的时候，老人家正品着一壶好茶：大红袍。
一个矮几，一把紫砂壶，几个小茶杯。须发洁白的老人悠哉悠哉自饮自酌。
几个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老人犹未察觉。陆将军咳嗽了一下，老人也没有反应。
张胖子有些尴尬，给红缨使个眼色，红缨弱弱地喊了声：“爷爷。”
云飞乐了，这老头有意思。他拉着乌兰上前坐下，自己拿了一杯茶闻闻，问：“老爷子，这什么茶？”老人抬头：“大红袍。尝尝。”云飞不客气地一饮而尽。张爷爷火了：“你这是糟蹋！”
“宁爱橄榄绿，莫求大红袍！呵呵，小妹，不如咱们回家喝酒去了。”说着，却把桌上的茶水全都喝了。
“回来！”乌兰喝住他，“哥，这茶挺好喝的，你确实糟蹋了。”
“那咱们再喝点。”云飞拿起壶，点点洒洒倒满四杯，“红缨你也来，刚好四杯。”红缨嘻嘻笑着，过来坐下。陆将军和张胖子面面相觑，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好，只好充门神傻站着。
红缨给兄妹俩介绍乌龙茶的来历，三个年轻人自顾自地喝茶，老头不温不火地陪着。
其实张老头心里挺高兴，这才像是一家人嘛，哪像那个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抬杠！他也老了，科研的事情自有一帮小辈去做，他不过是做做样子，权威嘛，关键时候说说话就好。
这孙女，多好多乖，这孙女婿也不赖。这茶叶大红袍的来历据说跟个贵人有关，传说天心寺和尚用九龙窠岩壁上的茶树芽叶制成的茶叶治好了一位皇官的疾病，这位皇官将身上穿的红袍盖在茶树上以表感谢之情，红袍将茶树染红了，兼之茶树生长在岩缝之中，数量稀少，采摘困难，是价格昂贵的珍品，这名字本身就有“富贵险中求”的含义。云飞说“莫求大红袍”，看得出来也是个随和、不争名逐利的人，陆一鸣说他易冲动，年轻人嘛没点血性怎么行，若不是别人惹他他又何必发飙。
老头点点头：“红缨啊，别添水了，我就弄了这么点儿好茶叶，被你们喝完了啊。爷爷谢谢你们陪我喝茶，哈哈。云飞你留在这儿我跟你说说话，其他人先下去吧。胖子你快滚，以后少来骚扰我。”张胖子悻悻地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爷孙俩。
“听说你去了趟新疆，跟我说说有什么收获。”
“西瓜很大很圆。”
“恩。”
“牛羊很多。”
“哦。”
“少数民族姑娘很漂亮，辫子长眼睛大。”
“还有呢？”
“风沙也大。”
“继续。”
“呃，美丽的草原我的家。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那些歌听过了。”
“没了。”
“没了？”
“呃，茶水没了，我再去添点。”云飞起身去倒水。
张老头摇摇头，这小子油盐不进滴水不漏，这说话绕圈子绕来绕去真费劲，这谈下去谈到什么时候？老头的耐心快没了。他瞅瞅沙发上的旧报纸，拿了一张过来撕了个长条，又从自己的包里拿了一小撮碎烟叶抖在纸条上。
云飞看见了：“您卷莫合烟？我来帮你。”老头把纸条递给他。云飞接过去，熟练地卷了起来，然后用口水沾了烟卷的两头，咬在嘴里一拧烟头的纸就合拢了，然后咬掉两头多余的纸，递给老头，拿了火柴给他点上。
“我在新疆带了几十年，茶也不让喝说伤胃，烟叶不让抽说伤肺，真是的，管得严。”老头吸口烟咳嗽两下，继续说：“当年，我跟于队长一起去的新疆，那老家伙抽烟喝酒凶着呢，喝醉了就围着那群哈萨克姑娘跳舞，为老不尊啊，迟早就得死在烟草上面。可惜哟，现在都没死，没天理。”然后瞅瞅云飞，“来一根？”
“没兴趣。”云飞笑了，“您抽您的，我不抢。”
“我活不了多久了，再不享受享受，真没啥意思了。云飞，有没有兴趣接我的班啊。我知道你有些本事，算了我也不看了，别人说你有那就算你有本事吧。你不是马上快毕业了吗，怎么样，到我这里来工作吧。”老头开始说正题。
“然后呢？我像您一样关几十年？”云飞笑嘻嘻地看着老头。
“你要是觉得寂寞啊，可以把红缨也接去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爷爷啊，其实我也没什么本事，只是经常跟外面接触，跟别人学了些东西。真的，像您那样把自己关起来搞研究，我觉得并不适合我，我这人经常偷懒，有什么新奇的想法我都爱上网去找找，兴许别人比我做的好些呢？如果所有的东西都从头做那样太费时间，您说是不是？”
“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剽窃？”
“只要我做得比他们更好更先进，超越了他们，我就不怕别人说什么。”
老头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不再跟他牵扯这个，猛地吸两口，烟草辛辣的气味溢满房间，他说：“现在没有什么人会抽莫合烟了，云飞啊，你不抽烟怎么会卷这个？”
云飞低下头：“我父母很早就死了，一位姓李的爷爷收养了我，他爱抽这个，我就经常帮着卷。”他叹了口气：“他对我挺好的，可惜得了肝癌，活活疼死的。那个时侯我不懂事，老是打架。他住院那会儿要我安心上课，我还逃学去医院看他，那天他破例没有骂我，中午还留我吃饭，把肉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夹……”云飞喉咙里面咽了几口吐沫，把眼泪强压了回去。
“哦。”老头没说什么，继续抽着烟。
“我再给您卷一只烟吧。”云飞又撕下一张纸条。
“好好。”老头又倒出点烟叶来，洒在云飞捧着的纸条上。云飞用心地卷着。
又一只烟点着了，爷孙俩不说话。日已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烟头在昏暗的房间里一明一暗地燃着。
房间里烟雾缭绕。无形之中，两个人心里的隔阂消除了。
张红缨推门进来，又被烟熏了出去，打开门让空气流通了一会，愤怒地冲进来喊：“你们干什么啊？要熏死人了！”
老头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啊，我们熏蚊子呢。”
“三月份熏蚊子！都给我出来！要吃饭了啊。”张红缨很生气了，熏蚊子？一个博士一个硕士蹲在里面抽烟还骗人说什么熏蚊子，当真是书读得越多越呆了。
进了餐厅，张胖子、陆一鸣、乌兰图雅已经坐在八仙桌旁边等了，为了照顾爷爷的身体只上了些清淡的菜。张老头坐下，看看菜，喊了一句：“服务员！拿几瓶啤酒来，再加个红烧肉！”
一会儿，啤酒拿来了，老头示意张胖子和几个年轻人喝酒，自己倒了点儿白开水。
红烧肉也端上来了，老头夹了几块给云飞：“好好吃，大口吃，算我替你爷爷给你的。”云飞看着那肉，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晚饭过后，张老头和陆一鸣带着云飞去了一个小型的会议室，会议室里坐着三个老人，两位佩戴着中将军衔，另一位老人穿着西装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张老头很随意地坐在国字脸旁边跟他闲聊起来。
陆一鸣给云飞介绍：两位中将是总装备部的，胖脸的姓汤瘦高个姓王，那位国字脸姓于都称呼于老板。云飞不知道这些军人见面应该行什么理解，不卑不亢地点头说着“您好”。
陆一鸣清了下嗓子说：“云飞是南都大学的研究生，导师是陈则老师，最近他在陈则老师的指导下为华源集团设计了一些新的器械，我在张援外那里看过了一些材料，向几位领导做了汇报。总装部很感兴趣，打算将这些器械改造一番用于军事用途，正好这些天几位领导在南都，过来看看。”
云飞听了这些隐晦含糊张冠李戴似是而非的介绍，有一种上去把陆老头胖揍一顿的冲动，姥姥的，你就说军队的几个大佬特意来看看机甲不久得了？
国字脸皱了皱眉头：“小陆你怎么回事，军人说话要干脆利落知道吗？下去下去！”
陆一鸣尴尬地退到一旁，拎着水瓶给大家倒水。
胖脸问：“云飞啊，你是张胖子的女婿，这些事你都知道，咱们就实话实说吧。我问你啊，你觉得咱们投钱在机甲上面有必要吗？我看了张胖子的材料，这玩意儿造价可不低。”
瘦高个也说话了：“我觉得从战场角度考虑，咱们更需要飞机坦克大炮航母这些东西，机甲毕竟是单兵装备，弄多了并不合适。”
云飞看看国字脸，知道他才是这里的老大，他既然没有表态，那就还有说头，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并不是说，飞机坦克并不要造了，其实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这个东西实际超越了目前地球呃我是说我们人类的技术水平，而机缘巧合张爷爷他们有一个原型，目前看起来这上面的很多技术的研究可以大幅度提升我们的技术水平，哪怕仅仅是用来进行研究也很有价值；另一个原因，是我有把握进行改良使他更符合地球军队的现状，同时我有把握把他们批量制造出来。”
几个人不说话了，他们都听说过一些传闻，即使是张老头他也没法解释那些真假。前些天他们也去看了华源修改过的机甲，虽然还不能动起来，但是改进时很明显的。
云飞接着说：
“飞机、坦克，那些东西确实很有力量。但是我想请你们设想一下，即使我们用飞机坦克摧毁了敌人的防线，我们靠什么力量维持我们的统治？还是人。
在我以前服役的部队里面，有着强大的机器人存在，但是他们始终只能是军士长而不是指挥官连中士都不是，他们负责通讯、器材保养和军队训练，为什么？因为我们意识到，我们要靠人去占领领土！我们不仅要靠强大的武力去摧毁敌人的防线，更重要的是靠我们的战士去打垮敌人的意志。
一味的杀戮，并不是战争的目的。所以我们更看重机甲包裹的战士，如果拳头能解决问题我们绝不会用武器，能用军刀解决问题我们绝不用步枪。
若不能击垮一个民族的顽强意志，即使是种族屠杀也不可能实现领土的占领，而要达到这一点，原子弹根本没有用处。
沾满敌人喉咙鲜血的牙齿和利爪，永远比冒着硝烟的大炮更令人战栗。
所以研究格斗士兵、近战士兵的装备很有必要。”
国字脸的右手手指屈起来，轻轻地敲着桌面。沉默了一会，他冲胖脸点了点头。胖脸说：“我们同意先追加一笔投资，但是有个要求，我们也跟张胖子谈过了他也同意了，现在我们想征询你的意见，华源跟机甲相关的那部分军工设计和制造由你主管。”
这并没有出乎云飞的意料。
瘦高个接着说：“我们希望你加入军队，我想你明白这个意思，你的研究工作必须受到军方的约束，当然只是针对你的科研工作，其他的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他也知道，想捆住云飞是不太可能的。
“我想带兵，请你们给我一个连队，我亲自训练，同时我需要一些带兵作战的自由。”云飞说。
“什么？”一直旁听的陆一鸣叫了起来。两位中将和国字脸也愣了。张老头看了一眼云飞没有说话。
“一方面，我对士兵的装备还有一些想法，我需要一个完整的连队进行装备的试验；另外，我有些个人事情需要很多同伴帮忙。你们放心，这支部队仍然受你们的调遣，我不会用它来做一些你们不允许的事情。”云飞诚恳地说。
“你们考虑下吧，我只是想请你们帮我的忙，我有些困难的事情我自己一个人无法完成。我就在外面等答复。”云飞说完，自己走了出去。
会议室里面的几个人有些为难。云飞的背景很特殊，一旦给他权利带兵，这意味着他今后可以合法地拥有自己的军队。虽然他自己说得很明白，但是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们成天跟我说，这个宇宙有外星人，我从来不相信，到今天也是这样。不过，我相信云飞是个好孩子。”张老头忽然站了起来，“我问你们，云飞背后的那个力量，如果真的要对付我们，他需要军队吗？”
仍然是沉默。张老头有些激动了：“哪怕云飞是个妖怪，我也要挺他！”
“叫他进来吧。”国字脸下了决心。
云飞走进来，静静地等着结果。
国字脸说：“六月份，你到南都人武部办理入伍手续，我会派人给你安排好一切，届时你将成为总装备部特勤二处的一名上尉连长，主要负责华源集团的军工项目的保卫工作，一般连队编制一百四十八人其中八名军官我给你三百人的编制其中二十名军官，士兵的素质会高一些，军官全部由总装备部直接委任，你可以保留四十名士兵和五名军官的名额你自己处理但是名单要给我。另外，这支部队在我们需要时将调遣参加一些战斗，但是不会出现在正面。具体的细节，我会在将来派人跟你谈。而且，我不排除将来撤除番号的可能，你要知道我也要承担很大的压力，当然这之前你可以放心使用。”
说完以后，他走了出去。两个中将走了过来，胖脸拥抱了他，瘦高个拍拍肩膀：“欢迎加入华夏军队。以后是战友了。”
陆一鸣朝他笑笑：“小子，别丢脸啊。”
张老头说：“走吧，去瞧瞧我的军装，好多年没穿过了。嘿，那个可不是大红袍。”
云飞也很高兴，他想起妹妹说的话：孤狼，总是要回到狼群里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