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唐讨厌这样的下午，周四下午是连续四小时的课程，从一号教学楼上完两个小时的专业课后，要辗转来到七号教学楼上公共计算机课，中途脚步若不够利落，甚至来不及正点赶到第二节课堂，所以每每上课铃声想后，学生还在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老师起初是意见很大的，学生们便解释说，“我们刚从一教上完课赶过来呢。”老师便抱怨课程安排实在不科学。但对前三排座位空出来的结果，老师再不能忍受了。黎念唐早已经找到规律，所以他并不去坐最末三排找座位，因为那是徒然的。计算机老师很快扯大嗓门道，“来来来，最后三排到前三排来。给你们十秒钟时间，要扣学分了啊。十，九，八，七——”接着便是大片学生移动的喧嘈杂声与脚步声。
计算机老师喜欢这种指挥有力的成就感，他接着道，“你们这些学生呐，太不重视计算机课了，真是轻重不分！你们学的那些专业课，我看你们有几个人以后用得上？在现代信息化时代，文盲并不是不识字，而是不会使用电脑。你们这些学生，至今不会使用键盘的都不在少数。你们再看看年纪跟你们差不多的茅侃侃，初中文凭，二十一岁任时代美兆数字科技公司首席运营官。李想，汽车之家网站创始人。戴志康，康盛创想CEO，都是典型的80后网络企业家——哎，你们怎么能这么不思进取呢？”
他这段励志演讲是有效的，同学们听的热血翻腾。但待他的计算机课持续了不到半个钟头，气氛便一片死寂，大多数同学已见周公或神游去了。黎念唐也听得索然无味，自己翻了几页课本，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拿出他的MP3，听起音乐来。所幸那时只能手机还没得到广泛使用。他无聊地翻阅起手机短信，他不止一次地读起他的信息精选来，寻求一些依稀可获的慰藉。他实在讨厌这样的日子——学无所成，爱情不前。他现在觉得郑仪容已不能满足他的爱情理想，他确定她至少已热烈地爱过程颢，最多自己担负替身的角色，自己还对他抱什么纯洁的幻想呢？他近来已越发甘于寂寞，不去刻意打扰她的生活。可偏偏如此，郑仪容却对他表现出以前少有的殷勤来，电话、信息也来得勤快，请他一起吃饭、看校园影院，要自己陪她跳舞，还有意无意试探询问他的私生活，甚至不合时宜地挑逗这个笨拙的处男。卓文君是个乖巧的女孩，也有些同样阅读的品位，但每看到她稚气的样子，他恋爱的想象便终止了，即便牵起她的手，总感到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上来，似乎总不大自然相称，感觉是不会骗自己的。卓文君明明在等自己的选择，那天的暗示已经够明显。
那晚，黎念唐约卓文君去黄河边看夜景，他们一起走过长长的路。卓文君喜欢眼前这个男生的矜持，又满心期待他对自己进一步亲昵的举动。在这样温柔的夜色里，她的内心心突突地跳跃不停。
不知道沿着河岸走了多久，灯光昏暗，人烟稀少，黎念唐期待又害怕碰到亲昵的情侣，这是多么绝佳的暗示，然而又令他们难堪。纵然夜色使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他们还是遇到了几对拥抱的情侣，他们忘我地接吻。
黎念唐步伐把握得很拙劣，有时将卓文君甩得远了，便立定等她。他忽然对身后的卓文君道，“这样是不是很无聊？”
卓文君笑道，“不无聊啊——夜色多好！很久没看这里的夜景了，使我想起了很多美好的记忆。”
黎念唐惊诧道，“你来过吗？”
卓文君赶紧解释道，“很小的时候，爸爸带我们来过——那时我们就住那边的酒店，现在都没了好像。”她说罢指着黄河对面的楼群。河边隐约可见几家零星的啤酒夜宵营业摊位。
“可惜这里都没有很好的开发。”黎念唐说道。
“嗯。不过未尝不是好事，开发就要污染了。它可是我们的母亲河。”卓文君道。
“怎么说得这么官方？”黎念唐笑问。
“事实如此啊，你知道西北不比你们南方，缺水严重，这座城市的饮用水都来自黄河。”
黎念唐“嗯”了一声，说道“应了那句‘水是生命之源’。不过我倒想不明白，南方水源充沛，偏偏将北方的黄河流域称为华夏文明的发祥地。”
“你说的这个的确值得质疑。华夏文明发展不均衡吧，只不过中原文化有幸被记录下来了而已。”
“很有见地呀。到底以前是学文科的！”黎念唐面朝她退着步子赞赏地道。
卓文君哈哈笑道，“那当然。”
黎念唐继续道，“你们说西北缺水，我倒没什么实质的体会。我只知道这里的山和南方不一样，光秃秃的，远远望去，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像披了袈裟一样，也很壮观。我第一次看到这些山，完全颠覆了我意识中对‘山’的定义。”
“你倒说得真形象。”卓文君又笑道。
黎念唐继续道，“还有，空气的确干燥得难以适应。不过我现在喜欢这种气候，反倒受不了南方一年到头湿哒哒的天气。梅雨季节，真得要全身发霉。这里倒好，刚洗的衣服，在室内晾一晚，就完全干爽了，——这实在是一大好处。”
“想不到你适应地这样好。你不会爱上这里了吧？”卓文君打趣道。
“爱上一座城，除非爱上一个人。”黎念唐讲完这句话，忽然觉得不大妙。内心只道“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他决定挽救这句不合宜的话，便道，“我应该爱上了这里，冬暖夏凉，南方可比不了——真得要快乐不思蜀了。”
“那要不毕业后留下来建设大西北吧。”卓文君笑道。
“如果我有这种才干的话。我这种不学无术的人能做什么呢？”黎念唐自嘲道。
“我可不这样认为？”
“那你怎么认为呢？”他很想听听她的看法。
“你有才华。我相信只要你想，你可以做好任何事情。”
“谢谢你这么高看我——可不要令你失望。”黎念唐轻轻地笑道，继续朝前走去。
夜色渐晚，凉风习习。黎念唐转身问，“你冷吗？”
卓文君摇头道，“不冷呀。你冷吗？你穿得那么少。”
黎念唐答道，“我不冷。”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灰色的线衫。他忽立定伸出左手，等待卓文君把手递给他。
卓文君也立定不前，只怔怔地看着他。黎念唐过来握住她的手，“还说不冷，比我的手都凉呢？可惜我再没有衣服脱给你。”
卓文君感到了他手心滑腻的温度，这突入袭来的举动，令她不知所措，也不缩手，只脸上一热，内心一股暖流激荡起来。
“天凉起来了，我们回去吧。”他继续拉着她的手，调转了方向。他将拉着的卓文君的左右同时插进了自己的口袋，道，“这样会不会好点？”
卓文君轻轻地道，“嗯。”
他们静静地走了一程。黎念唐忽然说，“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卓文君道，“好啊。”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
“你怎么唱儿歌呢？”
“哦？这是儿歌吗？这不是郑伊健唱的情歌吗？那我唱一首流行歌吧。听好了——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还是儿歌好不好？”卓文君假嗔道。
“哎呀是吗？谁叫我拉着一个小朋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