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转身给廖居正下达命令:“廖主任,你马上出个简报,把就业大队的经验好好总结一下,今天就发到各个大队,不,发至各个中队,要所有单位都要向就业大队学习,学习他们的首创精神。”
廖居正掏出笔记本把刚才算法记录下来。
吕秉林又说:“想必国光同志就是就业大队大队长了,你们还有什么困难,尽管给我说,农场党委一定想办法给你们解决。”
蒲国光不好意思地说:“政委,我不是大队长,是副大队长。”
“哦?”吕秉林显然很意外,“大队长是谁,人呢?”
李秀挺说:“大队长叫吴龙喜。”
“吴龙喜呢?”吕秉林追问。
蒲国光看看李秀挺,低头不语。
李秀挺对蒲国光说:“你看我做什么?说,吴龙喜到哪里去了?”
蒲国光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刚才还在,听其他人说,好像……好像到医院去看……看宋明远去了。”
吕秉林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对李秀挺说:“李场长,你到其他地方看看,我送国光同志回医院。”
蒲国光连忙说:“政委,我这点伤不碍事的,想当年在朝鲜战场上……”
“这是命令,跟我走。”吕秉林打断他的话,亲手扶着他。
走了一段,吕秉林又问:“国光同志,你来农场多久了?”
“大概十个月吧。”蒲国光说,“政委,你扶着我,我可受不起,我自己行,我自己行……”
“那好吧。”吕秉林松开了他。
蒲国光走了几步,停下来犹豫地说:“政委,我有个情况要向你报告……”
“说吧。”
“昨天关于宋明远的事情,我也有做得过火的地方,但是我以党性向你保证,他逃跑的时候,我瞄准的是他的腿部。”
“嗯,这个我相信。”
“这真是个意外,当时吴龙喜大队长阻止我开枪,把我推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枪就响了,哪知道打在宋明远的胸部……”
吕秉林问:“你可以开枪,吴龙喜为什么阻止你开枪?”
“他说姚政委交待过,要好好照顾宋明远。”
吕秉林一下发怒了:“人都要跑了,怎么好好对待?看着他跑?”
蒲国光没想到吕秉林一下子发着多大的火,错愕地望着他。
吕秉林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便笑笑:“讲革命人道主义是对的,但是不能一味讲嘛,你说呢?对了,你不是有什么请求要说吗?”
“对对对,我坚决拥护政委说的,至于我的请求嘛……没啥,有政委你在,我不怕了。”蒲国光说。
吕秉林诧异地问:“说说,究竟是什么请求?八不成与宋明远有关?”
“政委你可真厉害,什么都瞒不住你。老实说,昨晚在医院里看到那么多领导关心宋明远,我真有些怕了,他把我的腿打断,我认了,所以想请求你这件事儿就此了结算了……”
吕秉林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决地说:“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事儿不能这么久算了,一个就业人员,居然打断我们干部的腿,不处理,不闻不问,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
“政委……”蒲国光激动得呜咽起来。
“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吕秉林拍拍他的肩膀说,“来,我拉你一把。”
蒲国光艰难地跨过水沟,沉思了一会儿说:“政委,我来农场尽管不长,但还是了解一些情况,其实,农场以前的班子很不团结,姚志海与吴道勇都是老革命,一个不服一个,闹得很僵,吴道勇没法,才辞职的。”
“喔……”吕秉林未置可否,这些情况上级给他谈话时就说过了。
“但是,吴道勇是自愿辞职的,而姚志海可不一定是自愿的。”
吕秉林有些吃惊:“怎么说?”
蒲国光接着说:“其实,今年以前两人尽管有矛盾,但不至于闹僵,他们的关系是今年3月份开始恶化的,说白了,就是为贯彻******路线问题。一个呢要坚决贯彻,一个则是口头上坚决贯彻。”
吕秉林又吃了一惊:“这话你可别乱说啊,姚志海可是我的老领导,今天我特意去了他的中队,人家是打着赤膊上阵,那股劲儿比哪个中队都积极。”
“我实话实说,政委你别介意。姚政委那是做给你看的,我敢断言,他那个中队根本没有贯彻你的指示,每亩下种300斤,而是跟往年一样,每亩30斤。”
吕秉林愣怔了一下:“你真确定?”
蒲国光肯定地说:“我敢确定,这一套姚政委可拿手了,应付上级可是一套一套的。你等他们收工了,去地里查看一下,马上就明白了。”
子弹“嗖嗖”地打在杨雨荷的周围,她吓得握住耳朵,弓着身尖叫着乱蹦乱跳,脚下踩空,滚下山坡,慌乱中抓到了一棵小树。
她尽管做过国民党的军医官,但那是在大城市陆军医院里,老实说,她这个国民党军官连手枪都不会开。
她回过神来,看见其他犯人从她头顶的山路上拼命地跑,也听到土匪的喊声:“兄弟们冲,前面有母的,哪个抓到就是哪个的,日、做堂客、卖、杀,随你们了!”
“救救我,救救我……”她哭着祈求那些奔命的犯人。
没有人理会她,只顾逃命,一个犯人中弹倒下,从她的旁边滚下山去,差点撞着她,碧绿的草丛留下一条殷洪的血痕。
“救救我,救救我啊……”她开始歇斯底里的狂叫。
依然没有人理会他,转眼之间,奔命的人都已经跑远了,枪声越来越近,就像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这时,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就在头顶上面的山路上响起,泥土扑簌簌落在她的头上。
“怎么一下子安静了?土匪跑了么?”突然没有了枪声,耳朵里只有模糊的嗡嗡声,她睁开眼睛,子弹打在地面上溅起的泥土四射乱飞,她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耳朵被刚才的爆炸声震得听不见了。
她绝望了。
不过,她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在枪林弹雨的环境里一个等死的人,就是男人大多都会本能地闭上眼睛,可是她没有,她那时候心里充斥着巨大的恐惧,却睁着眼睛看着上面。
她看见了一张脸,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但是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突然,这张脸笑起来,她感到他的笑一下子击溃了她内心的恐惧,神智也清醒了不少,她连忙抓住那只伸过来的大手。他使劲一拽,她被拉了上去。
这时,一个土匪端着枪冲到了他们面前,他一个扫腿,将土匪绊倒,她甚至没看清楚,土匪的枪就到了他的手上。他举枪射击,几个土匪都倒下去。
她看见他嘴巴剧烈地张合着,她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她听不见,只得指指耳朵,使劲摇头。他朝后面指指,她明白了,叫她往后跑。她爬起来就跑,可刚站起来,她的腿又被他使劲拉了一下,她又跌倒在地。
她发现他身体微微一震,他停顿了几秒就给他示范,她这才明白了,是爬着逃跑。她按照他的样子,像狗一般爬着向后跑。
终于与其他人汇合,后面一阵一阵激烈的枪声后,便宁静下来。她站起来,望着后面那道山岗,他的光头表明他也是个犯人,他死了吗?他本来不会死的,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不知不觉间,她的泪水潸然而下。不过,片刻之后,枪声又响起来,她心里盈动着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惊喜,有枪声,土匪没能冲过山岗,说明他还在。枪声零零落落的,一直响到下午,农场增援人员赶来。
他被干部们抬下来,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她从他的身上取出了三粒子弹,三粒子弹中,有一粒是射向她的,她小心翼翼地把三粒子弹用纱布包裹起来,留着做个纪念。
……
宋明远突然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句。
杨雨荷神经质地站起来,“他醒来了,醒来了。”她在心里喃喃地念叨。
宋明远动了动脑袋,又继续含混不清地说话。
她凑过去,终于她听见他在叫“二娘”。
“二娘?”她疑惑地看着他,俯身轻轻地喊,“宋明远,宋明远……”
宋明远很费力地睁开眼睛。
“痛不痛?痛你就说,啊!”杨雨荷轻声安慰。
“你是医生?”宋明远看了她一眼又无力地闭上眼睛,嘴唇剧烈地翕动着,“救救二娘,二娘……”
“二娘?二娘是谁?”杨雨荷问。
宋明远又晕了过去。
“杨医生,杨医生……”外边传来护士急促的叫喊声。
她看了看宋明远,急忙走了出去。
“杨医生,院长叫我来找你到蒲国光的病房去,院长看样子挺着急的。”护士差点与她撞在一起,急急地说。
杨雨荷说:“谢谢你啊。”
她来到蒲国光的病房,蒲国光躺在床上,里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院长李志明,另外一个他不认识。
李志明见她进来,便向另外一个人介绍说:“政委,这位就是我们医院医术最好的杨雨荷医生,她还是留美博士呢。”
吕秉林点点头,对她说:“国光同志的伤以后由你来负责治疗。”
杨雨荷说:“不是安排了其他医生了吗?”
吕秉林很不高兴地说:“你什么态度?杨医生,你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
“作为医生,我对患者态度都是一样的。”
她居然敢顶撞,吕秉林一下火了,指着她教训道:“你这个态度就有问题,患者,这是劳改队的医院,患者分两种,阶级敌人和人民,能一样对待吗?你还有没有阶级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