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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是谁在叫我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姜小红。教师喊她姜小红,同学也叫她姜小红,不管是不是公开的场合,老师和同学都这样称呼她,这多少有些正规,有些认真,有些尊敬的意思。可是爹妈从来不这样,姜小红这三个字,他们是一回也没用全过。

名字是爹妈取的,他们自己却不用,或者根本就没有打算用,仿佛添置了一件可有可无的家当,随便丢到哪个角落了。直到有一天,别人找上门来,说起了它,才又突然记起来。人家要用就拿去用吧,闲着也是闲着。就嗯顿也不打,说借就借出去了,以后也不见讨还了。

原来,爹妈给她取名儿,是给别人用的,是给老师,给同学,给一些不相干的外人用的。姜小红小朋友,姜小红小同学,五好学生姜小红,优秀少先队员姜小红,优秀共青团员姜小红,她的名字在不同的时期添上了不同的修饰,就像一个人在春夏秋冬穿着不同的衣服。小学读完了,初中读完了,七八年过去了,这个被修饰来修饰去的名字已被用得光光滑滑了,用得别人嘴一张,姜小红三个字就自己从人家的嘴里乐哈哈地跳出来了,可是自己的爹妈呢,至今还没有完完整整地用过一回。

说爹从来没用过,那也不确切;但是那也不是对她用的,是对别人的。还是好多年前了,那时还是一个小丫头呢,成天穿着一件城里的亲戚给的宽大的旧衣裳,提个篓儿在山坡上寻猪草。记得那时一坡坡的高粱叶儿变深了变黄了,树林也涂上了一块一块的黄,肥嫩的猪草呢,瘦了老了,瑟缩缩地趴在地上打瞌睡了,提着篓子在山坡上一转半天,也难寻满一篓猪草了。地上的猪草少了,天上的大雁多了,一忽儿一行大雁飞过了头顶,飞过了山岗,一忽儿一行大雁飞过了头顶,飞过了山岗。秋天了,大雁在搬家了,大人说这是要准备过冬了,猪草要多寻些晒干,预备冬天的。一篓猪草还没有装满呢,妈咳嗽着找到了田里,接过了她手里的篓子和铲头儿。妈一到冬天就病得频繁,常常站在大门口倒刷药罐,把那些药渣倒在大路上,让过去过来的人踩。妈说,药渣被路人踩了,病也就会被带走。可药渣滓被人踩了上千遍了,踩进泥地了,妈的病并不见好,很多家务事儿,扫地,洗衣,弄饭,喂猪,就全落到她的身上了。妈找上坡来,咳了一阵,说,红儿你要去报名上学了。于是她的脑海中就蹦出一个小姑娘背着书包上学的幸福情景来。二年前她就吵着要去上学,可妈说还小,硬是把她霸在家里当帮手。现在霸不成了,村里在追究孩子失学的责任了。扎着两条小辫儿的姜小红放下篓子就朝山下跑,跑得头上的两条小辫欢快地扇动着,像一只扇动着翅膀飞向山下的小鸟儿。可是飞到半路,又停住了,眼望着那篓只装了一半的猪草。她去上学,那猪呢,那地呢,那盆里的衣服呢?妈铲着地上的一蔸猪草,摆了几摆泥土,丢进篓子,说,放学了,不要在路上玩,要早点儿回来。从那一天起,她的洗衣弄饭寻猪草的生活又多了一件事,上学。

上学的第一天,是爹扯着她的手去报的名。学校的大门口横七竖八地贴了很多对联,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是欢迎新生的标语;校园里这一堆那一堆的站了很多人,不少是像她这样被父母领来报名的新生。她扯着爹的衣角儿被挤到一间教室门口,报着名的老师一抬头望见了她。姓名?那时她还不知道姓名是什么东西,是山上的野果子呢还是哪种猪草;如果要问猪草,是刺拉草,是毛糊蔸,是屋儿场,闭着眼就能说个一清二楚。可是这“姓名”却难到了人。见一张戴着眼镜的严肃的脸期待地盯着,心里就慌了,手心儿就出了汗,就求救似地从人群中昂起头来望爹。爹却懂,他哦了一声,忙把吊在嘴巴上的一支香烟拿开了,又从烟盒里掏了一支给老师恭恭敬敬递过去,一边就说出了从来没听说过的一个新奇的名字。什么?由于爹说得太快,人又吵,那个报名的老师也没有听清。坐在那里的老师手里握着跃跃欲试的一支鸭嘴似的黑钢笔,把爹敬的香烟推到桌上的那一堆散烟里去,偏伸着头,张着嘴,眼睛讯问地从镜片上翻起来,望着站在桌子旁的爹。爹就放慢了速度,又说一遍。这回爹是张大了嘴,拉长了调,对着那老师的嘴一字一字地吐,姜,小,红。这三个慎重的珍贵的字就这样从爹的嘴里一个一个地投给了那老师,她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品尝一番,回味一番,爹就忙着把它给了别人。那老师听爹说完,就低下头去写,一边写,一边念,姜——小——红。不一会儿,白纸上就长出了几根细细的嫩苗儿,怯生生地靠在一起,还望她笑呐。这三撮小苗儿就是我的姓名吗。她两眼放光,头趴在课桌的沿上,好奇又幸福地细细打量那报名薄上的三个字。老师一笔一划写完了,说姜小红,到一二班的教室领书去。可是她仍趴在报名的桌边没有动,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些小苗儿,那怯生生的名字,心想这些小苗儿怎么才能长大长高呢。她还站在桌边傻看呢,后面排队的已等不住了,挤过来了。那老师就严厉了声音说,姜小红,怎么还不走?她抬头望见了老师威严的目光。是的,在说我,我就是姜小红。我就叫姜小红!姜小红兴奋地笑了,兴奋得两颊发烫,对那老师咧一咧嘴,头一低,从人缝中钻了出去。

那天,报上了名的姜小红站在学校的操场上,望着那一排整齐的教室,被阳光照耀的宽大的操场,望着操场上的红旗高高飘扬在蓝天白云里,感觉特别新奇,特别幸福。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就像有了特殊的穿着,这穿着是一种身份,她要爱惜它,保护它,从此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就不能随便了,怎样不随便呢,她自己一时也还说不清,总之觉得自己是一下长大了,长高了,不再是一天到晚只知道在田里,在山坡上跑的寻猪草的小丫头了,自己就像那破土而出的小苗儿,被慎慎重重地栽进那本花名册了,充满希望的成长,新奇快乐的日子正在向她招手呢。只是这么好听的名儿,为什么妈就没有早一点儿说给自己听?

当然,妈是喊过她的名儿的,但不是说的这么几个字;妈叫的最多的,是她的小名,红娃子。

这是大人们对孩子的一个通用叫法,用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再连上一个千篇一律的“娃子”。比如,华娃子,明娃子,玲娃子,清娃子,双娃子;不管是铲子,镰刀,还是锄头,都要安上那柄木把子。大人们习惯把两个东西这么一套,叫得很自然,很随意,也很顺口,就像在称呼田园里的茄子,西红柿,土豆,南瓜什么的。只是这些小名儿被父母叫时,语调的不同会带来不同的后果,如果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那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儿,那就要准备接受好一番教训;如果叫的声音比平时突然提高了八度:XXX!再看那一副雷轰火闪凶神恶煞的架势,那就糟了,好好的屁股免不了一顿竹笋拌豆腐,挨上几棍子。

弟弟还挨过打,姜小红她却从没有,因为她很听话,很勤快,很孝顺,没有打的理由嘛。妈叫她,是要吩咐什么家务活儿;如果她不在跟前,没有听见她的一声哎,那病怏怏的轻言慢语就拖得又高又长了。那多半是在傍晚,天已撑不住了,在一寸寸低了,天地是越缩越小,像围过来的一方小堰塘了。鸟在宿林,鸡在回笼,一切明亮的景物变得模糊影绰。这时妈就会站在屋场上喊了:红娃子——红娃子——拉长的声音抖动着,荡伸到暮色的每一片角落。在一块油菜地,在油菜花晚风的波浪里就会冒出半截瘦小的身影来。站在屋场的人见了,又继续喊,牛还没有回来啊——于是这个油菜田里的小姑娘,急忙忙提着一篓猪草,头顶着星点儿的油菜花瓣儿,站在油菜田里四下了望,辩听着微风里断续的牛铃声,然后扒开田堤的油菜,朝夜色越来越浓的一片灰重的树林匆匆赶去。

此外她还有一个小名儿,红儿。这个表面上显得亲昵的名字,在别人听来是母女间要说些私密的话儿,多少要表现些母亲的溺爱,女儿的撒娇,母女俩亲热的意思,可是每当这两个字一出妈的口,她就觉得头皮发麻,像扎上来的两根细小的银针,在两个太阳穴钻啊钻。那多半是又到了抢种抢收,妈又病了不能给爹打帮手,眼看着该种的种不上,该收的收不上来的农忙时节,妈的一声红儿,就显得语重心长,显得格外沉重。这是妈给她做思想工作的开场白,接下来是要让她到学校请几天假,好回家帮爹的忙。

妈叫她红儿时,表情有些愧疚,言语有些不安,那是对自己疾病的身体流露出来的自责,是对这艰辛的家庭无比的伤感,这种伤感体现在那一声红儿中,于是这很轻柔的一个词,一个普通的称呼,就挟裹着比千言万语还要强大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打败她那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的心。

除了这三个称呼,就没有别的了。有时她也想,如果爹妈也像老师和同学样喊她姜小红,那场面该是多别扭,多生硬啊,起码是有些生分了,一家人不像一家人了。看来,那名字取了的确是给别人用的。相比较而言,红娃子,还就这个名字好,虽然轻描淡写的口气仿佛是在吆唤家里的一只鸡,一头羊,虽然有些随便,有些随意,有些没有文化,更谈不上尊重的一层,可是听着自然,亲切,让人想到田野,山坡,想到那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和谐的家庭气氛,平淡如水的日子;更重要的,做完了家务活儿,还能背上书包赶走上学,不会有让人头痛的又要请假的事情发生。

可这一天,妈却对她叫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名字。

这是又一个暑假,这个暑假与以往的有些不同。因为这个暑假一过完,她就是一名高中生了。原先,也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能考上县一中。爹妈已经说了,如果考不上县一中,什么这中专,那中专的,就不用上了,那只是花钱,到头来仍是找不到事,仍是要回家种田,出门打工。如果考不上县一中,就在家帮一帮忙,再大点了呢,想出门,想学一门手艺就随她的便。本来已说的好好的了,她自己,还有爹妈,都没有报上县一中的希望了,因为这一个学期妈不止一次地红儿红儿的,每一次红儿,就是四五天的耽搁,她的头痛得都不记得上到哪一课了。爹早给她准备了一个新背篓,到了秋收,就要下田像一个硬劳力样背粮食,背肥料;还杵了一个新木把,套了一把锄头,准备秋后农闲时一起到责任山上去开一块荒。可是最没有想到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县一中的通知来了。是正取,不额外出一分钱。

接到通知的姜小红,用喜出望外来形容并不过分,她一改往日的稳重,进门出门,手里忙着,嘴里还哼着歌儿。弟弟也为她高兴,当时就把他这学期获的奖品一支钢笔送给她。望着这高兴的两姊妹,妈笑了,可妈的笑容分明藏着一种勉强;爹呢,看了那录取通知书,把它朝桌上一放,是直截了当地长哼了一声。

这一声长叹提醒了姜小红,让她把一股高兴劲儿憋回了肚里。她知道接下来爹妈将会为一笔对他们来讲是十分昂贵的学费而费神。到了县城,再不可能跑读,也不可能随着妈的一声红儿,就可以请假回来支农;三年的住读,又不知要花多少钱。姜小红进门出门又变得无声无息,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连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她所能做的,只是更主动,更勤快地包揽那些永远做不完的家务活儿。

开学的日子已经临近,可是爹妈还没有一点儿允许她读高中的迹象。想问妈,妈的目光总是岔向一旁,总要扯到别的什么事儿上去。接连几天的晚上,姜小红发现爹妈的房里很晚还亮着灯,传出压得很底的时断时续的声音,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她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从妈对她的从没有过的称呼中证实了。

这一天晚上,饭菜已端上桌了,一家人已经坐到了桌边,她接连盛了三碗饭,放到爹的面前,弟弟的面前,要给妈盛时,妈忙接过碗说我自己来,这让她很奇怪,妈的神态里仿佛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意思,这是向来面对女儿的服侍十分坦然的母亲从没有过的态度。开始吃饭了,爹还在抽烟。如果是以往,她会理解成是那半截劣质的香烟爹舍不得丢掉,要几口先吧完,再拿起碗筷。但是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同,是她盛了饭爹才掏出烟,明明是点着了,爹又掏出打火机点了一遍。这气氛就有些不一般了,是酝酿,是等待,是分明要说什么事儿的样子。早晨一睁开眼,各人有忙不完的事儿,只有吃饭时一家人才汇到一起,有什么事儿,多半会在吃饭时说。妈扒了两口饭,望着爹,爹却不开口。以往要说事儿,爹几口抽完了烟,翘起鞋底摁了摁烟头,拿起筷子开始扒饭,也就开始说事了。爹平时话少,可一张口就是主题,就是中心思想,没有什么开场白,也没有结束语,就像他在山上砍柴,一刀削去了树巅,一刀剁去了树蔸,只要了中间那直溜溜的一截。可今天,他连着点了两回烟,不端碗,也不说话,像是头次碰到了一根带刺儿的不好伺弄的柴;他不停地抽烟,吐出的弥漫的烟雾,表明要说的话很难开口。姜小红本能地感到,这一定是要说自己的事了。她突然有些激动,身上有一种寒颤感,伸出去的筷子有些抖,面前的碗也差一点儿被自己碰翻了。场面有些紧张,有些沉闷,只那个书呆子弟弟没有感觉,他一边吃饭,眼却望着摊在膝上的一本什么书。妈望了爹一眼,又望一眼,分明是在催,可是爹眼望在一旁,只顾抽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一红一大截。他把自己罩在浓重的烟雾里。像是在躲避着什么责任。妈就叹了一声,放下筷子,对她说,小红——

这是一个陌生的称呼,但这个称呼有神奇的效果,这两个字一出妈的口,姜小红浑身的颤动突然就停止了,如同一架乱颤的机器点了一下按钮;接着一种冰冷的感觉从头顶浇了下来。

这是一次很正规的大人间的谈话,所以不是红娃子;这是一家人很体已的谈话,所以也不是姜小红;既然已经长成大人了,该懂事了,所以也不是红儿了。妈一定是通过了慎重的考虑,才想出这么一个最恰当的称呼。她能想像没有什么文化的妈在确定这个称呼,在斟词酌句时的艰难,但不能不说这是一个最适当的用词。不说姜小红而说小红,说明还是一家人;不说红娃子而说小红,这里有商量的成分,说明有对她看重的意思;不说红儿而说小红,这里有你已经大了,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了,也要为家庭负担考虑的言外之意。因此小红这个名字,一出口,它就带着一种义正词严的责任,一种义不容辞的义务,不能让人再有什么其他选择。

妈说了很多,很多话无非是在包裹一个核心,那就是“动员”她不要读书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她姜小红的面前,这个家底很薄的家庭根本无力同时供养两个学生。况且这个家,将来的主人,将来的顶梁柱不是她而是弟弟。把这个家顶得牢不牢,顶得风不风光,全靠弟弟了。这不全是重男轻女的意思,弟弟的学习确实比她好,弟弟这回小学毕业,刚考上了县外国语学校,那是全县的重点初中,一家人还为此高兴了好几天。可要上那个学校,也是比平常的初中多几倍的学费。这个家只能选择一个学生读书,那就只能是弟弟。

妈说完了,等着她表态。她一直低着头,一双筷子搅动着碗里的一碗锅巴稀饭,仿佛是太烫了,要让它冷。她没有表态,倒是弟弟表态了。弟弟一激动,摊在腿上的书掉到地上了:我不同意!接着是一通很幼稚也让她很感动的话。这些话还没有说完,一直抽着烟,没有开口的爹突然发火了。大人说话小儿听,你插个什么嘴?妈说话时,她一直想听爹到底是什么态度,心里还存着那么一点儿希望,像盼望光明似的,企盼那一线亮光。但是爹的话一出口,就把那道若明若暗的亮光封死了。一只搅动稀饭的手就停了。她感到滚烫的碗变得一团冰凉。

此后有两天时间,她一粒饭也没有吃。如果换个家庭,她就会撒娇,就会放谝,就会缠着爹妈闹。像有的同学,读初中了,为了一件时髦的衣服,一个什么没有满足的心愿,大年三十还敢在屋里哭,在爹妈面前闹。她不能。她只能低着头,什么也不说,让耷拉着的一绺黄发,捂盖着忧郁的脸,随着不停劳动的手,那耷拉着的一绺头发轻轻颤动。那是她的无声啜泣。面对面相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的父亲,面对成天咳咳喀喀病弱的母亲,面对这艰辛的家,面对这做不完的家务活儿,一切儿女情长都不得不早已收敛。她太懂事,太勤快了,长期以来,她对父母只有服从,连表示一下不同的意见也不会。可是她在父母的眼中从来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他们的话向来都是命令,但今天头一回,用了商量的口气,这说明已经在把自己当一个大人看了,这就要自足了,自重了,所以那眼泪就不能流出来,只能低着头,让那耷拉在额头的一绺头发颤动着,手里不停地做啊做。

她的几天不吃饭,并不是说她在进行无声的反抗,像有些不晓事的姑娘,稍有什么不如意,转身就进屋把门一摔,把自己一人闩在房里,不吃不喝,任凭家人在外拍门,说好话,干着急。她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只是话少了,进出门谁的脸也不望,眼只看那些家务活儿,放下锄头就是扁担,不是去沟里洗衣服,就是下田去寻猪草。饭弄好了,饭,菜,筷子都放到了桌子上,她却不往桌旁坐,又提起猪水桶去喂猪。小红,先吃了饭着啊。妈望在眼里,心里急。我还不饿。她回答得平平淡淡,只是脸一天比一天黄了,瘦了。喂了猪,又把堆了一椅子的衣服叠了,放到了各人的箱子里,出门来,大家已吃好了,她又一声不响收拾碗筷,洗碗刷锅,仍是没沾一粒米。除了话少,话短,一切表现看不出与平时有什么两样,有什么丝毫的不满情绪,当爹的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她说不饿,口气里没有什么任何反抗,对立,示威的意思;她脚不停手不住地做啊做,抓不住任何让人发一通脾气的把柄。况且不让娃子读书,亏理的还是自己一方。于是当爹的只好发自己的脾气,黑着脸上了桌,赌气似的三口两口一碗饭扒完,筷子往桌上一摔,又下田了。妈时常背着人一旁抹眼泪,弟弟呢,为爹妈不让姐姐上学很生气,妈喊他不理,爹叫他,他也是气冲冲的,气得爹脱下一只鞋来要打他。几天来,家里的气氛就这样凝固了,仿佛结了一层冰,人人都在这层冰里沉默着。

好在这姑娘还喝水。比平时喝得猛,常见在喝,一缸子又一缸子。

在一旁干着急的妈欲言又止。末了还是说,小红,儿,你要吃饭,这水不经饿。

我不饿。语气很平淡,眼神很诚恳,的确是没有什么赌气的意思。

姜小红不停地喝水,因为她心中有棵苗儿在受干涸,在挣扎。那棵小苗本是无意间长成的,如随风而落的田边地头的种子,不经意间就长成了一棵青葱的苗儿,这棵苗儿已经露出了喜人的长势,说不定要不了好久就会开出满树的花朵,结出一树的果子,可突然一阵暴风骤雨,它歪了,倒了,充满希望的日子风吹云散了。她想把它救活,想让那苗蔸儿重新长出新芽来,就拼命地喝水。喝呀喝,喝到第三天,终于是不行了。她不知道秋天了,已经过了生长的季节了。

那一天,要去田里摘棉花。到了秋天,棉花田的红花就落了,风一吹,茎叶间闪着一枚枚青色的果子,那是结出的棉桃,秋天的阳光洒了几洒,棉桃就被染成了墨黑色,秋风一吹,绽开了一田的白花。棉花桃子张口了,衔着雪白的果实正向人招摇呢。妈看她额头上直冒虚汗,就劝她不要去了。可既然说是一个大人了,家里的一切劳动都是份内的活儿,没有不去的理由。她一声不响地提了个大篓子,下了田。她抓起这些蓬松的果实,手上感到是那么柔软,柔软得似乎是在轻笑。这就让人伤心了。自己心中的那棵小苗,还不及这些棉花呢,还没有开花,还没有等到结果,就被吹倒了,被连根拔掉了,上了八九年的学,就这样没有任何结果地结束了。篓子里的棉花装满了,装的都是一篓子的笑声,嘲弄的炫耀的笑声。姜小红站起来准备把这一篓笑着的棉花提回家,倒到院场上,让它们笑个够,可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难受,眼前一黑,栽倒在棉花田里。

就这样,提着一篓棉花的姜小红像一棵树苗儿在田堤上怏怏地歪了,倒了。妈又急又哭,掐人中喊名字,手忙脚乱得不知怎么办;还是爹有主张,一把将她抱进了屋,放到了床上,又撒开两片赤脚直朝村卫生室跑。医生赶来了,把了把脉,翻了翻眼皮,脸上明显是放心了。说老姜啊,你家不至于穷得娃子们连饭也没有吃的吧,怎么饿成了这样?又说,老姜你是好福气,村里都在说你养了一对好儿女,儿子考上了县外校,女娃考上了一中,还是正取生……哎老姜你是怎么了?医生正说笑,望见了这老姜的脸笑得很难看,仿佛是在忍受某处钻心的疼痛。

半夜里,姜小红从昏睡中醒来,又听见了爹妈的房屋里传出的说话声。他们以为她还在昏睡,说话的声音就放开了。

妈说,那就还让她读三年?爹没有做声。

妈又说,让她去见个世面。女儿家,往后一嫁人,一辈子就算完了。爹听了,长长叹了一声。

第二天的清晨,她被尖厉的猪叫声吵醒了,间或还有外人的说话声,脚步声。是猪病了吗,在给猪打针么?容不得她多想,虚弱的她又昏昏沉睡了。

睡了两天,请医生来打了两针,又喝了几碗稀饭,姜小红下床了。她仍然像往常一样干活儿,做家务,当她提着半桶猪草来到猪栏时,栏里空了。

她这才知道,准备过年的年猪,在那天早晨卖了。吃饭时,爹拿出了几百元钱。

这是报名费。还差什么,跟你妈说。

姜小红有些不相信似的扭头望妈。妈那一张病态的脸带着清瘦的笑点了点头。

一头猪,刚好够你们两姊妹的学钱。

姜小红又转过脸来望爹。爹拿着钱,伸在她的面前。妈的身体不好,砍柴,挖田,一切繁重使力的农活儿,一家人生活的全部负担都压在父亲的身上。过度的劳动,父亲的双手已变得伤痕累累,手指粗糙,骨节扭曲,现在这布满伤痕的粗糙的手握着仅有的家当,伸在了她的眼前。

先拿着,以后每月的生活费,我们再想办法。妈在一旁说。

姜小红她望着父亲伸在眼前的手,泪水慢慢转出了眼圈儿。

在要开学的时候,姜小红提前一天进了一趟县城。

她下了车,出了车站大门,一人站在大街上,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这县城虽然以前来过两回,来走过县城的一个亲戚,但还是很陌生。那些街道,今年在这么修,明年在那么修,楼房也不断有新修的,不修也经过装潢,改头换面了。所以很难找到什么参照物,站在大街上,她茫然四顾。正在路边张望,一辆跑出租的摩托车停到了她的面前。

要去哪儿?

一中,县一中您知道在哪儿吗?

这还用问。给了二块钱,要不了五分钟,摩托车就突突突把她送到县一中的大门口了。就在父亲伤痕累累的手伸到她眼前的一刹那,姜小红突然感到自己的身子一直。那是猛然间长大了。她不再是不懂事的红儿了,她是小红,是个小大人了。她把自己的学费一把塞进弟弟的手里,双手紧攥着弟弟还在推辞的手,紧盯着弟弟的脸,像在宣誓似地颤抖着声音说,弟弟,你要争取上大学,读博士!

自己是决心不读了。可是要知道县一中在哪儿,是个什么样儿,以后和别人谈论起来也有话说,自己可是考取过县一中的呢。想起这件事,姜小红就会自信地微笑一回。或者以后连提起一中的机会也没有了吧,那也要去看看,这几天做梦,全是梦见县一中的样子,可是一睁眼,梦中的情景就退了,远了,模糊了,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她想了几天,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来亲眼看看县一中。

一进校园,她的眼就睁大了。好大的操场!好高的教学楼!这县一中不知比乡里的初中大多少。操场上有工人在用割草机割草,平整场地,篮球场上有几个学生在打球,拍球的沉闷声在空阔的校园回荡。操场旁边是一排很高很粗的树,每棵树看上去都有些年岁了,长得很有气势,枝繁叶茂,葱郁伟岸,显示着一种人才济济,奋发向上的气势。这才是县里最高学府的样儿!进了校门的姜小红望见什么都觉得新奇,都感到激动,她要把县一中的每一块地方,每一个场景都吸进脑海,牢牢刻在心里,只有这样,那些飘渺的梦就有了依托了,自己从梦中醒来,就不至于六神无主,像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姜小红这边看看,哪边看看,又怕别人看见了,会问她是来干什么的,就走得很拘谨,仿佛是怕把别人的什么东西踩着了,踩脏了,就怯怯得顺着边沿儿走。有一队学生从她身边走过去,她感到很紧张,忙又朝路旁贴了贴身子,让开了大道。可人家根本就没有看她一眼,只顾讲自己的,说说笑笑走过去了。她这才突然明白,自己不也是这一中的学生吗,有什么可躲闪的。于是就挺起了胸膛,迈开了步子,走在这道路的中央,理直气壮地四处观看。

一进一中的大门有一个宣传窗,两个老师模样的拿着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在贴着。那上面写的什么?说不定是这县一中的情况介绍,以后和别人说起一中来,知道的不是更全面吗。见两个老师贴好,离开了,姜小红就走了过去。

她来到宣传窗一看,眼睛突的一亮。原来上面写的是新入校的新生分班的通知——再过一天,就是九月一日报名的时间了。宣传窗写满了分班的名字,姜小红心跳加快,鼻尖出汗,一双眼睛飞快地在那些名字上扫着。终于,姜小红三个字,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被分在高一四班的学生名单里。

高一四班,高一四班。姜小红默默念道着。然后她昂头望着那一排排大楼,高一四班在什么地方?姜小红望了望校园略一判断,脚一抬,朝那排高楼匆匆走去。她要去看一看高一四班,自己的教室,那梦中的家园。

县一中大楼林立,什么实验楼,音乐楼,宿舍楼,毫无经验的姜小红只好每一幢楼都不放过,逐一细心寻找,每一幢楼都从一层爬到顶层,又从顶层跑到一楼,爬得热汗淋漓,却又神采奕奕。最后她在一幢楼的第二层,终于看见了一间教室的门牌上写着高一四班。她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一阵疲乏,就靠在教室外面的窗台上,亲切地望进去。课桌上已贴上了名字,虽然那是提前编好的座次。我的座位在哪儿?姜小红伸着头看完了一个窗口,又从走廊走到另一个窗口,眼睛透过玻璃窗在那一排排课桌上仔细搜寻。终于,在挨后窗的第二排,倒数第五张课桌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教室的门是关着吗?姜小红忙去推后门,推不开,她又跑去推讲台那边的门。啊,真的没锁!一脸惊喜的姜小红推开教室门,久违的温馨气息扑面而来,她嗅着了粉笔,课桌,书本的味道儿,这味道儿让她心旷神怡;她一步跨进了教室,仿佛干渴的鱼儿回到了水中。她兴奋得四面张望,教室的墙上贴的伟人的画像,励志的语录,都在亲切友好地注视着她;她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似地嗅着那久违的教室气味,粉笔味儿,墨水味儿,书本味,紧张而又活泼的学习味道,仿佛在甜蜜地回味一个梦想。面庞红润,神态微醺的姜小红睁开眼,眼神超过那一排排课桌,朝自己的座位一步步移过去。她来到了自己的课桌旁,拉开凳子,慎重地坐了下去。

姜小红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望着宽敞的教室,望着教室前面那宽阔的讲台,幸福地笑了。

她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自己的座位,结实的凳子,崭新的课桌,散发着木香味的桌面,一遍又一遍抚摸课桌的左上角贴着的自己的名字,一张纸条上电脑打的姜小红三个仿宋大字。那又黑又浓的很有形态的一笔一划,不再是她上小学报名时,那戴眼镜的老师写在报名册上的怯生生的几根纤弱的小苗儿,而是清新茁壮的挺拔的小树,正在呼啦啦迎风招展。她愉快地想,过一天,这教室里就盛满了一张张亲切的脸庞,那走上讲台的老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一份花名册,挨个点同学们的名字。

姜小红。

“到!”

沉浸于幻想的姜小红,口里突然应了一声,不自觉地从座位上一冲而起;站起身来的姜小红望着身边这空无一人的教室,这才觉出了自己行为的荒唐,就自顾自地掩嘴笑起来。

一声“到”让走廊里路过的一名教师听见了。他正拿着一塑料袋名字条儿和一瓶浆糊从另一个教室出来,听见了声音,从窗口探头一望,望见了一个闯进教室的学生。怎么就进来了,出去出去!他推着姜小红的肩膀。啪的一声,门关上了,锁上门的老师望了一眼呆站在教室门边的姜小红,提醒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明天才开学!说完疑惑地望了这个女生一眼,就噔噔噔下楼梯去了。

自己的名字被永远锁进教室了;那老师临走时望的一眼,仿佛是在责备她,不该来和自己的教室,来和自己的名字告别。这时的姜小红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就哗哗淌出来了。这流淌的泪水像两道门帘,让她看不清脚下的道路,也让周围的一切变得灰暗模糊。她荡着泪水的门帘走下了大楼,走出了学校大门,一直往前走着,不知道要走向何处。走啊走啊,突然眼前一片红光。她停下来,擦了擦眼,拭去泪水,这才看清那一片红光,是贴在墙上的一张红纸,几个人在仰头望的,一张劳务输出的大红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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