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学校会拒绝接收素媛?我只是希望素媛能够融入到其他孩子当中。只要大家对素媛没有类似‘这是谁的孩子,曾经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的偏见,我就心满意足了。
素媛妈妈与朴民昭一起来到了某小学的校长办公室,这是她深思熟虑后所作的决定。如今素媛正在一点一点卸下防御,所以她听从了朴民昭的劝说。毕竟素媛不能一直依赖着她,也不能一直没有朋友。
最初她对于这样做很是排斥。因为素媛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如果再受到什么伤害或是惊吓,恐怕又会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即便素媛的病情越来越稳定,她也仍然放心不下。
民昭一直在努力说服,希望素媛妈妈能够给素媛一个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对素媛来说,同龄孩子无疑是其中最佳的选择。
面对两难的处境,素媛妈妈突然想到了素媛爸爸,因为她一个人实在无法做出抉择。告知对方的义务感,或尊重对方抉择的权利?总之出于类似的原因,她选择了与素媛爸爸一起商议。
素媛爸爸一如既往地戴着哆啦A梦的面具在店中等待着她。素媛妈妈一边准备饭菜,一边问:
“素媛想要上学。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上学?”
“之前素媛身体不是很好,现在好转了很多。所以民昭觉得我们可以重新送素媛去上学了。你觉得呢?”
“当然,当然要去。孩子当然要学习啊。”
素媛爸爸回答得没有一点迟疑。素媛妈妈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而素媛爸爸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饭。
“这么说你同意了?”
“嗯?”
“就是送素媛上学的事。”
素媛爸爸突然停下来望着素媛妈妈,而素媛妈妈也这样望着他。
“重新送素媛去上学难道有什么不对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去上学的话,病情可能就会反复。”
“是民昭说的吗?”
“不,只是我这么想而已。”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像都盼望着对方能先给出答案。虽然智力只相当于8岁的孩子,但素媛爸爸仍然感觉到了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就好像面前放着一件危险品,没人愿意先上去打开盖子一样。
最终还是素媛妈妈先开了口:
“我会看着办的,你不用担心。”
这句话反而让等着对方先做抉择的素媛爸爸感到很自责。他拉住了起身去倒水的素媛妈妈。
“送她去吧。即便这样也还是要上学啊。不能因为身体不舒服,就一直待在家里,毕竟她也需要有其他玩伴。既然民昭说不会反复那就不会反复。如果反复了,我们就继续照顾她。毕竟我们是孩子的父母。所以,送孩子去上学吧。”
素媛爸爸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稚嫩,但对素媛妈妈来说是极大的鼓舞。午饭结束后,素媛妈妈仿佛就像一个找到答案的学生那样,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来到医院。
接素媛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开口询问:
“素媛想去上学吗?”
“……”
“民昭阿姨没对你讲什么吗?”
“讲了。”
素媛只是一直看着自己身上的排便袋,似乎很害怕让其他小朋友看到自己这样的样子似的。
“素媛去上学吧。你这么漂亮,小朋友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我要问一问哆啦A梦。”
犹豫不决的素媛这样说道。
“问哆啦A梦?”
“嗯,如果哆啦A梦说可以,我就去。”
我给素媛爸爸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虽然素媛现在很害怕,但也要尽力劝说素媛去上学。于是接到哆啦A梦来信的素媛欣然接受了去上学的要求。然而有一点令我十分担心,那就是素媛似乎已经渐渐忘却了父亲的存在。
此后,我奔走了不下十几所小学。其中,最先拜访的便是素媛曾经上学的地方,结果却很令人失望。当我问校长“为什么不行?”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素媛会因此受到伤害。随后我又走访了几所小学,结果还是一样。大家都用相同的理由,拒绝了我的请求。
他们这样做真的是因为担心素媛吗?对此我表示怀疑。
最后通过民昭的帮助,我们找到了一所离家稍远的学校。去之前民昭对校长仔细说明了素媛的病情。
“素媛已经好转了很多。只是对大龄男性还有一些排斥。据我所知,贵校大部分都是女老师,而男老师只有两位。相信素媛适应一段时间,就应该没有问题了。”
“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事情……”
虽然民昭希望校长能够当场答应下来,但校长选择了回避。民昭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您是在拒收学生吗?即便知道孩子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记者们知道了这件事,您觉得他们会写出怎样的报道呢?”
民昭的话近乎威胁。而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我,为此感到十分愤慨。那么多的人都说会为素媛加油,相信素媛能够恢复正常。但现实是,人们仍然很难接受素媛。在大家的印象中,素媛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仅仅因为她曾经被玷污。我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合紧双手,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校长边说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此刻民昭的脸已经变得通红,而我也是一样。但我们脸红的原因却不同。从眼神中便可以看出,民昭是因为愤怒而脸红,我却是因为羞愧。
不论走访哪一所学校,结果都是相同的:我始终被看作一个放任孩子不管的坏妈妈。这让我感到很强的负罪感,并因此而感到羞愧。甚至有的校长还会当面指责我:“当时您为什么会让孩子一个人?”
民昭继续步步紧逼,试图转移问题的关键。
“问题是什么,您说清楚。您这样无视医生意见的行为让我感到很不舒服。究竟问题是什么?”
“首先我们要召开会议……”
“只不过是接收一个转校生,用得着开会吗?难道韩国小学实行的不是义务教育?居然会拒收转校生,而且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而已。”
“现在的父母都很极端……”
“这有什么关系吗?如果您现在不同意,我会将诊断书和病历一起送到法院的。”
校长低下了头。我并没有因为民昭的行为而感到丢脸,却对她即便如此也要送素媛去上学的做法感到了疑惑。真想当场就对她说:“民昭,不要这样。我们走吧。”但不能这样做,因为送素媛上学是我与素媛爸爸共同的决定。所以我必须面对这个问题。素媛爸爸为了我们一家人那么努力地工作,我自然也不能不为了家庭的团聚而倾尽全力,而现在便是我在这个过程中必须经历的一步。
火药味丝毫没有减弱。面对民昭的不断攻击,校长一直在让步。我清楚地知道民昭为什么非这里不可。这里其实是民昭孩子的学校,她清楚地知道相对于其他学校来说,这里是最适合的,因为这里的男老师最少,负责一年级的老师又全部都是女老师。
民昭与校长僵持不下。而我终于鼓起勇气表达我的想法,毕竟不能就这样把所有事情都推给民昭。
“等一下。”我打断了民昭的话。
校长与民昭同时望向我。民昭看起来十分急迫,而校长则期盼着我能够放弃。
“校长,您也有孩子吧?”
我注视着校长。
“对,我也有孩子。”校长如实回答。
“那现在应该已经都成人了吧,或许已经结婚了。”
“是的,两个儿子已经分别成了家。小女儿还在国外留学。”
“那么您应该能够了解我现在的心情。虽然您没有亲身经历,但想必也能体会到我刚才听到两位对话时的心情。”
校长无言以对,低垂着头,看着面前的咖啡杯。校长陷入了沉思,而我则继续表达着我的想法:
“素媛,其他父母会怎样看待素媛呢……我经常会思考这个问题。当然,在大家看来我一定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妈妈。的确,这是事实。但是,素媛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和其他父母一样,我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只是希望素媛能够融入到其他孩子当中。只要大家对素媛没有类似‘这是谁的孩子,曾经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的偏见,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相信校长您一定会帮我实现这个小小的心愿,您一定能够为我证明其实素媛与其他孩子并没有不同。同样为人父母,我相信您能够理解,毕竟您也有一个女儿。”
校长依旧无言。已经预想到答案的我与民昭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最后校长平静地开口:
“我明白了,我同意孩子转学过来。”
听到校长的话后,民昭的脸色才稍微有了缓和,她握住校长的手:
“谢谢您。准备好后我们会联系您的。谢谢您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您一定不会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不用谢,反而是我要谢谢你们。我已经在小学工作30年了。年轻的时候,我曾为自己是一名人民教师而感到十分骄傲。教师不是一般的劳动者,所以劳动节的时候我也不曾休息。虽然教师的工作是教给学生知识,但教师的首要任务却是对孩子进行人性教育。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谢谢你们让我在退休之前再次体会到当初的心情。”
随后民昭向校长更加详细地说明了素媛的情况。校长也不时发表自己的意见,与我们一起讨论。
我和素媛聊了很多关于学校的事。希望借此能够让她对上学多一些期待,少一些畏惧。接到哆啦A梦的来信后素媛虽然答应去上学,但依然可以看得出她的紧张。而我能做的也只有反复地告诉素媛:“小朋友们会喜欢你的,就像哆啦A梦说的那样。所以不用担心,妈妈一直都在。”而真正让素媛安心下来的还是民昭。
“素媛,上学有什么好处呢?首先你可以炫耀一下,告诉朋友们哆啦A梦是你的好朋友。素媛也想让其他人知道吧?还有什么呢?嗯,还会有很多人喜欢上素媛。素媛这么漂亮,大家一定都会争先恐后地来和素媛做朋友。阿姨可是医生,是世界上无所不知的医生。”民昭的话让素媛展开了想象的翅膀,坚定了去上学的决心。
看到民昭,我就会想如果当初自己也做了医生,是不是素媛的恢复速度就会更快一些,更早一点重拾幸福呢?
通过两周时间的不懈努力,我们终于将素媛的畏惧化为了憧憬。最初素媛不但会担心得失眠,还会写信给哆啦A梦诉苦。每当这时素媛爸爸都会想出适合素媛这个年纪的解决方法,来劝慰她。
每当这时,我就会产生一种被孤立的感觉。一边是擅长用话语安慰孩子的民昭,一边是能够理解孩子心情的素媛爸爸,我常常会想站在这两者中间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素媛最需要的就是朋友。虽然哆啦A梦也是素媛的朋友,但素媛还需要其他的朋友。就像哆啦A梦既有哆啦美,也有其他的朋友一样。而且素媛的朋友变多了,哆啦A梦也会高兴的。如果素媛告诉他们哆啦A梦是你的朋友,那他就会更开心了。”
最终素媛的不安与畏惧渐渐被憧憬所替代。“一定要去学校吗?”的问句,也变成了“什么时候去学校呢?”两周的时间说短也短,但对我来说却是煎熬。素媛压力这么大,让我也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