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对薛宝钗和林黛玉的印象,主要体现在省亲题诗试才和赏赐礼物两个方面,在阅视迎春、探春、惜春、李纨、薛宝钗和林黛玉的诗作后,元春评价说:“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贾元春对薛宝钗和林黛玉在诗词方面的才华大加赞赏,既有公正评价的因素,也有对亲戚客气的成分。她把薛宝钗和林黛玉放在同一层级上评赞,并没有分出高下,这足以说明她对薛宝钗和林黛玉同等看视。在赏赐礼物时,薛宝钗、林黛玉与迎春、探春、惜春相同,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值得注意的是,宝玉所得赏赐物品亦如宝钗、黛玉相同,这是元春历次赏赐物品的一个特例。
第二十三回贾元春命太监夏守忠到贾府下了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固,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贾元春的这道口谕很有意思,命薛宝钗等人只管在园中居住。在众多姊妹中,只点到了薛宝钗的名字,而无特意提到林黛玉。这是贾元春对薛宝钗的喜爱,是薛宝钗、林黛玉在贾元春心中不同层次的显现。贾元春为什么特意提到宝钗的名字,而没有特意说迎探惜三姊妹呢?仔细分析发觉,贾元春使用了“客为先”的原则,薛宝钗是客人,应该把客人放在首位,只要命宝钗等搬进园子居住,不言而喻,迎春、探春、惜春等自然在搬进去的人员之列;反之,如果在口谕中只命迎探惜等姊妹只管在园中居住,那是否意味着薛宝钗等不能在园中居住呢?这就产生了歧义,因为这是元春的口谕,贾府之人不敢有丝毫改动。贾元春只提及薛宝钗,而没有提及林黛玉,她是否把林黛玉视为迎探惜等自家姊妹呢?我们分两种情形来讨论:第一种情形,贾元春把林黛玉视为自家姊妹,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因为林如海业已去世,林黛玉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只能仰仗外祖母寄居在贾府中,贾母、王夫人等已经把黛玉视为自己家的成员了。这时,林黛玉的身份已由客人转变为形式上是客人实际上是主人了。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贾元春才在口谕中说“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目的是避免引起误解,把薛宝钗拒之园外。第二种情形,贾元春没有把林黛玉视为自家姊妹,仍把林黛玉、薛宝钗视为客人,在口谕中仅以宝钗为代表,则说明元春对宝钗比对黛玉更有好感。但从贾元春省亲题诗试才的情形看,她是把林黛玉、薛宝钗作为客人看视的,与迎春、探春、惜春不同,并对宝钗、黛玉多有褒赞之词。口谕中贾元春特命弟弟贾宝玉仍随进去读书。就文字表层来看,贾元春点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薛宝钗,一个是贾宝玉。这是否意味着贾元春有意于薛宝钗与贾宝玉的婚事呢?笔者认为,这是作者的匠心独运之处,是为读者设计的一个管窥贾宝玉婚姻人选的孔隙。遗憾的是,诸多读者没有发现这个可以洞悉贾宝玉和薛宝钗婚姻关系的关键观察点,以致错失了“先悟为乐”的感觉。笔者既为粗心阅读忽视关键观察点而惋惜,又为曹雪芹既遮掩又提示的高超智慧所叹服。
贾元春对薛宝钗和林黛玉的情感态度确实发生了改变,元宵节省亲,元春对宝钗、黛玉的态度并无二致,端午节赏赐礼物,贾元春的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她把贾宝玉、薛宝钗、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六人分成了两个层级:贾宝玉、薛宝钗为一个级别,赏赐物品为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两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林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一个级别,所得赏赐物品只有扇子和数珠儿。这就透射出贾元春厚宝钗薄黛玉的情感变化。
贾元春赏赐端午节礼物,让薛宝钗与其爱弟贾宝玉相同,这就传递出一个重要信息:贾元春喜欢薛宝钗,不喜欢林黛玉。“注释4”薛宝钗可能成为贾宝玉未来妻子之人选。论亲情,薛宝钗在迎春、探春、惜春之下,她得赏赐之礼物至多与迎春、探春、惜春相同,没有超过她们三姊妹的理由;论亲戚,薛宝钗、林黛玉同为表姊妹,一个是姑舅表姊妹,一个是两姨表姊妹,应该视为同等远近,所得赏赐之礼物应该相同。贾元春对其爱弟贾宝玉疼爱有加,宝玉所得赏赐礼物单独一个级别,亦在情理之中,无人敢攀比。换句话说,贾元春在分配赏赐礼物时,按惯常思维有两种分配方式:第一种是,贾宝玉单独一个等级——最高级;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一个等级——亲情级;薛宝钗、林黛玉一个等级——客情级。第二种是,贾宝玉单独一个等级;迎春、探春、惜春、钗钗、黛玉五姐妹一个等级。前者不论宝钗、黛玉的礼物是否超过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都是适宜的。如果宝钗、黛玉的礼物少于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则说明贾元春重视自家姐妹,亲情重于客情;如果宝钗、黛玉的礼物多于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则说明贾元春重视“尊客礼先”原则,突出对客人的尊重。后者遵循性别原则,凡是同一性别,一律平等。可是,贾元春并没有遵循人们的惯常思维模式来分配赏赐礼物,而是采用了超常的思维范式,把贾宝玉同薛宝钗划为同一级别,贾元春的这种分配方式充溢着她对薛宝钗的更多好感,蕴含着更多内涵,她让读者对她赏赐礼物表现出来的超常思维产生更多猜想,对她在宝钗和宝玉未来关系上的态度产生更多联想。
元春深居皇宫,黛玉、宝钗并无与之接触的机会,她二人的才貌、秉性、为人处世,元春并不知晓,但她为什么对宝钗和黛玉有厚薄之分?深层分析不难发觉,王夫人对宝钗、黛玉的好恶直接影响了元春对她们二人的态度,根据《清宫史卷八·典礼四》“内廷等位,父母年老,奉特旨许入宫会亲者,或一年,或数月,许本生父母入宫。家下妇女不许随入。其余外戚一概不许入宫”的规定,能够入宫面见元春的只有贾政和王夫人,而贾政是男性,不甚了解黛玉和宝钗的详情,更不便向元春叙说女子的话题,因此,王夫人成了唯一一个能够影响元春对黛玉、宝钗态度好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