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来柬埔寨坐的第一趟长途车就要遭遇车祸？”这是赵云泰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车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直到大巴车头已经悬空，那折断的树干卡住了底盘，使大巴车不再往下滑动后，声音才渐渐小了些。
司机连忙站起来，手舞足蹈的冲着乘客们一阵叫嚷，坐在前面的乘客们纷纷起身向车后面跑去。
赵云泰明白这是为了将重量都集中在后面，避免车子再次向下坠。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人，连忙朝身后望去。
这时他诧异的看见，那个精瘦的老人此时正将少女抱在胸口，用一双并不太粗壮的胳膊护着他。在他的脚下，有大小两个行李袋，应该是刚才汽车摇晃和遭遇撞击时落下来的。赵云泰心中感动不已，这老人怕少女受到伤害，居然在危急时刻以身护犊，全然不计较少女之前对他的刻薄与不屑。
或许是被这一幕感染，赵云泰连忙打量了汽车状况，见车门的位置已经悬空，根本无法从车门出去。他将窗户拉开，朝窗外望望，便将自己的行李扔了出去，冲车里的人大声说道：“你们都像我一样，从窗户里爬出去，越快越好，呆在车里不安全！”
见人们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赵云泰这才想起来他们听不懂自己说什么，于是便向他们打手势，然后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虽然大巴车没有翻倒，但受到了撞击，车上还是有些人受伤。赵云泰没有自顾自己先离开，而是在窗边接应那些出来的人。其中有几个腿受伤的，赵云泰更是又爬进去帮助他们出来。赵云泰或许是个善良的人，但并不是一个特别热心的人，他这时所做的一切，或许真的只是被之前那个老人所感动。没有言语交流，但此时此刻，那些柬埔寨人都明白他在做什么。
玩角色扮演的少女也来到了赵云泰的这个窗口，在她把手伸给赵云泰时，赵云泰的手刚接过去，却又收了回来。
少女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赵云泰。
赵云泰朝少女身后的老人望了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让你后面的老人家先出来。”
“凭什么！你是不是中国人？”少女皱眉说道。
“这和国籍无关。就凭这个老人家在刚才一直护着你，你就应该懂得礼貌先让他。”
“切！姐用得着你教训？不过就不过！”
言毕，少女转身朝另一个窗口走去，赵云泰摆了摆头，将手伸向那个老人。老人对赵云泰热情的笑着，脸上满是感激之意。
赵云泰和大巴车司机里应外合的帮助乘客逃离，感染了有些没受伤的乘客，甚至还有车外的围观者都参与到了救援之中。帮忙的人多了，没花多长时间，车上的乘客都顺利逃离出来，在公路一旁休息，安抚惊魂未定的心。
赵云泰一只手撑在车皮上，喘了会气，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
这时那少女从他身边走过，朝他白了一眼。
赵云泰叫住她，说道：“小美女，我刚才不是教训你，我没那个权力也没那个义务，只是想提醒你，在外面别丢中国人的脸。”
少女瞪着赵云泰，眼中充满了满满的恨意，说道：“你是要找茬吗？”
赵云泰处理问题的方式一向就是简单粗暴，在这种事情上他更不会让步，冷言道：“我犯得着找你这个小不点的茬？”
“谁是小不点？姐才不小！”少女很自然的挺起胸脯，嘟起嘴说道：“大叔，你说话真的很讨厌！”
“大叔？”赵云泰眉毛挤成一团，说道：“我有那么老吗？”
“是吧，我说你老你不高兴，那你说我小我能开心吗？你仔细想想，你说话是不是很讨厌？”
“你个小丫头还想把我绕进去不成？我不吃你这套。”
“你在什么地方上班？哪家公司？”
“无可奉告。”
“切，我稀罕！”少女用手在面前扇打，扇开从赵云泰嘴中喷出来的烟，将电话放在耳边朝另一边走去。“若不是看在你救人应该是个好人的份上，你今天惹了我，我才不会让你好过。”
赵云泰被这少女说的一愣一愣的，心想自己还真是遇见了一个奇葩。
“喂，来接我，五十二公里。”
“小姐，你怎么去那里了！”
“我偷跑出来的。你快来，我坐的大巴车出了点事，现在开不动了。”
“啊！马上！那附近有我们的人，马上到！”
“……”
少女打着电话渐行渐远，赵云泰抽完手中的烟，在路边选择了一块地蹲下，考虑着接下来该怎么去菩萨。
一支烟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抬起头，看见一张微笑着的脸。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长着一张枣儿脸，短发，嘴角有一条浅浅的伤疤，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正是刚才车外围观者中参与救援的人。
赵云泰接过他的烟，说道：“谢谢。”
中年男人微笑道：“萍水相逢，都是中国人，要不和我进去坐坐？”
萍水相逢。
不知觉得，赵云泰又想起了赵萍萍的自我介绍，莫名的对眼前人生出好感。
他会心一笑，问道：“进去坐坐？哪里坐？”
中年男人说道：“五十二公里最出名的是什么？当然是烤全牛。我正准备吃饭，就看见这前面出车祸了，便走出来看看。去吧，就我一人和一个柬埔寨司机，和他说话是对牛弹琴，还不如我们聊聊。”
赵云泰从不矫情，看这中年男人还算对眼，爽快的问了一句：“刚受了点惊吓，有酒压惊吗？”
中年男人将烟放进嘴里，点燃，笑道：“喝到饱。”
……
……
在柬埔寨的中国人，会说柬语的大有人在，但懂得柬埔寨文字的人很少很少。所以他们约着出去活动，吃饭、唱歌、按摩都不是说的那些店面的名字，而是以公里数代替。比如132公里有家吃牛肉的不错，那今晚就去132搓一顿。186有家KTV玩起来舒服，那吃完饭后就去186找找乐子。如此种种，心领神会，比能说出店名还要好找。
赵云泰受中年男人邀请去吃饭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具有代表性的餐馆。听说在金边市工作的中国人有很多都爱上这地吃烤全牛。
这家餐厅没有大门，整个餐厅的形状就是一个“门”字型的操场。两侧摆放着餐桌，每张餐桌上顶着一把伞。操场中央靠里是一个大炉子，炉子上的架子挂着一头已经被吃了三分之一的牛。牛的表面被炉火靠得泛红，一层油覆盖在表面，显得油润光滑，只要不是忌讳牛肉之人，看着就极有食欲。
赵萍萍安排的早餐其实很丰盛，但赵云泰一看见这烤全牛，肚子就“咕咕”叫了。在国内他吃过烤全羊、烤全兔、烤全鸡，这烤全牛还真是第一次吃。
他也不讲客气，带着他乡遇故知的热情，狼吞虎咽的开动起来。现在的自己是出来流浪打拼的，今天不知明天事，能有填饱一餐肚子的机会就绝不放过。装斯文，讲高雅，摆客气，已经不适合现在的他了。
看着赵云泰这副模样，中年男人似乎很开心，微笑着说道：“我叫黎振，小伙子你怎么称呼？”
赵云泰咽下一块牛肉，说道：“我叫赵云泰，赵云的云，泰山的泰。”
“你湖南人？”
“你怎么知道？”
“听口音。很巧，我也是湖南人。”
赵云泰有些意外，微笑道：“看来还真是遇到老乡了。”
黎振又问道：“你湖南哪里的？”
“湖南嗣昌。”
“嘿，这地我去过，很漂亮的一座城市，很适合居住。”
“那是，连续几年都是全国文明卫生城市。”
黎振从冰桶里拿出两瓶“吴哥牌”啤酒，开了一瓶放赵云泰面前，又给自己打开一瓶。在倒酒的期间，他朝赵云泰桌前望去，说道：“你沾这个酱，习惯吗？”
赵云泰桌前是一小碟绿色的酱，黏黏糊糊的，看上去就像被揉碎的苔藓。
“不是很习惯，但能吃。”
“湖南人不可能不吃辣。来，我们先干一杯，然后再给你拿个好东西。”
砰！
一杯饮尽，黎振从包里拿出一瓶东西。
定睛一看，赵云泰惊喜道：“老干妈！”
“哈哈！”黎振将老干妈拧开，笑道：“沾这个吃就够劲了！”
见黎振将老干妈掏一点出来后准备放回去，便朝坐在另一边的柬埔寨司机看了一眼，疑问道：“不给他来点？”
黎振摇摇头，说道：“他怕辣，不会享受的家伙。”
“柬埔寨人都怕辣吗？”
“也不。但大部分怕辣，他们喜欢吃甜的。听你这么说，看来你是才来柬埔寨的。来，试试这个。”黎振从菜篮里夹起一些青菜，那菜一根一根的，边缘都长着刺，说道：“都洗了的，就这样生吃，或者把肉牛包在里面吃也行。”
赵云泰推脱不了黎振的热情，尝试着生吃进去，随着咀嚼，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黎振看着他笑道：“感觉怎么样？”
赵云泰说道：“很香，但涩涩的。”
“吃的出来是什么吗？”
“这菜我没见过，但吃起来有点像香菜的味道。”
“就是香菜！但柬埔寨这儿的香菜，是野香菜。以后你会慢慢知道，这儿有一些菜中国都有，但这里的都是野的，长的有些不同，味道也不一样。”说着，黎振端起酒杯，敬酒道：“敬一个，喝！”
赵云泰把酒杯往下，说道：“这杯我敬你，黎……冒昧问一句，您多大岁数？”
“虚岁五十。”
“哦！那得叫黎叔！”
“没事，公司有很多小伙都叫我老黎，或者黎哥。”
“那可不行！别你认为我不讲礼貌，那就麻烦了。”
“那有什么麻烦的。”
“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黎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天下无贼啊！”
赵云泰掏出烟，递给黎振一支，说道：“五十岁年纪看过这电影，说明黎叔你是个时髦的人。”
黎振得意的说道：“那是当然，我还聊微信呢！”
赵云泰竖起大拇指赞道：“潮！在这里聊微信，泡柬埔寨妞？”
闻言，黎振似乎越发喜欢赵云泰这自来熟的脾气，拍了拍胸口，开玩笑似的说道：“中国男人在这吃香，都是柬埔寨妞泡我！”
“本事！”赵云泰直接举起酒瓶，笑道：“这瓶我吹了！敬你！”
牛肉干掉三斤，啤酒干掉三十来瓶，一老一少胡天海地的聊了许多，但都是一些闲白话和之前大巴车出事故救援前后的闲扯。赵云泰健谈，黎振也健谈，两人的脾胃比较合，竟是没有一丝年龄上的代沟和陌生的隔阂。
“云泰啊，你怎么想着来柬埔寨了？”酒喝熟了，黎振对赵云泰的称呼也变得亲热了。
“在家里找不着好事做，趁着还算年轻，出来闯闯。”赵云泰没有多想，实话肯定是不能逢人就说的，心想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赵萍萍那样的妖孽，察言观色就能判断出你的来路。
黎振没有怀疑，问道：“那你来这里是准备去哪家公司？”
“公司？”
“对啊！难道你不是在网上找好工作来的？”
怕穿帮，赵云泰连忙说道：“我在网上看过，但怕那些都是骗人的，就想自己来看看。”
黎振又问道：“那你看好了吗？”
赵云泰说道：“公司没看着，但金边市有一家餐厅的老板介绍我去菩萨上班，是一家诊所。”
“诊所？你是医生？”
赵云泰摇头。
“你懂护理？”
赵云泰还是摇头。
“那你去哪门子诊所！小诊所又没多少工资，也没发展前途。”
微眯着眼睛想了一会，黎振将烟头随手一扔，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缘分，叔给你介绍个事，也是在菩萨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