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我可是特意请了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歌舞教习,看着可还满意?”平阳轻声道。
刘彻愣了一下,半晌才看向平阳,他没听清平阳的话,只从平阳的目光中猜到了意思,“是有些新意。”
难得从他口中得到满意的答复,平阳松了口气,再看向他时只觉得他神情很是专注,也就没在意他专注的到底是歌舞还是这些个歌舞的人,“以后只要你来,我就让她们弄些新花样。”
这回刘彻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开口回应。平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对上卫盈柔情似水的眼眸。她心里嘶的一下,眸光不由自主地一敛,她忍着惊疑,视线在二人之间回转。
这一幕恰恰落在卫盈眼中,她本就有些紧张,见平阳陡然看向自己脚下一错,竟把自己绊了一跤。等她省过神来,已经摔在了地上。乐声戛然而止,她身后的子襄吓得跪在地上发抖,其他人的神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纷纷磕下头去等待发落。季主捅捅呆愣住了的卫盈,拉她跪好。
卫盈吓得不敢去看平阳,但想着是自己惹了祸,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奴婢……奴婢……该……”
平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正想着如何打圆场,却见刘彻站了起来,指了指袖子上一小片酒渍,“皇姐先看着,朕要到后面更衣。”
还没等平阳回应,刘彻已经大步向屏风后的内堂走去。平阳何许人也,多年的宫廷生活已让她明白了这句话的潜在含义,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卫盈,语气平静地道,“还不快去伺候着。”
“诺。”卫盈惊魂未定,脚下滑了两下才站起来。临绕过屏风时,她用那双小鹿般不安的明眸看向平阳,希望她的主人能给她些提示,只是她迎来的却是一抹她看不懂的微笑。平阳向她是了个眼色,她紧握着正在发抖的手,脚下丝毫不敢怠慢地踏出宴飨厅。
卫盈从柜中取出府中为刘彻备下的常服,柔软的布料上隐隐绣着云朵,袖口的金线滑过她的手指时,为她的心带来从未有过的颤动。四下里只有她和刘彻,为刘彻更衣时她的手一直在发抖,待整理完那镶金带玉的腰带,她低垂着头跪在了他脚边。
她不知道此刻该做何感想,她只是很害怕,害怕可能迎来的惩罚和一些她也不能预料的东西。晃神间一双宽大的手掌捧住了她的脸庞,支撑着她抬起头来,转瞬间那张年轻而隐忍的脸已在眼前。她的视线渐渐清晰,心里忽然泛起一种别样的感觉。
他那英气勃发的脸让她忘记了礼教与规矩,待她回过神来时,她竟发现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这种念头让她顿时羞赧欲死。
她低下头去,刘彻也适时放手,手中余温仍在,仿佛还沾着胭脂的香气。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颤,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刘彻回到宴飨厅时阶下歌舞又已继续,平阳耐人寻味地笑看了他一眼,移到他位子旁坐下,先递上一份折子,“这是前些日子筹到的银钱和稻米,皇上先看看。”
视线扫过上面的明细,刘彻又将折子还给平阳,“多谢皇姐。”
“明日我就找人把折子递上去。”平阳微微一笑,乐曲声湮没了他们的声音,“皇上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在平阳面前刘彻向来不兜圈子,此刻也不例外,他没有看向平阳,只是淡淡地笑道,“不知皇姐能否割爱?”
平阳无声地笑了笑,用余光打量着他的神色,她平阳府交了什么运气,她卫盈又是交了什么运气,“听说最近有家人子进宫?”
刘彻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忽然觉得等待平阳的回答是件漫长的事,这种感觉就好像等待新婚的毛头小子。
平阳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正欲回答却见公孙夫人低着头疾步过来了,她向二人行礼后声音低而急促地道,“宫中来人接皇上回去,马车已经到门口了。”
刘彻面色微微一变,扫兴地叹了一声,转而看向平阳,“皇姐,刚才说的事儿……”
“我先到后面看看,一会儿来送皇上。”不待刘彻开口,平阳已起身绕过了屏风,此刻卫盈仍跪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脚下的毯子。平行在她身边蹲下,笑道,“盈儿,你的运气来了。”她略微向前探身过去,“陛下要带你入宫。”
卫盈身子一软,瘫软在毯子上,“殿下,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奴婢只想一辈子侍候殿下。”
“别傻了,女人早晚都是要嫁的。那日与你说郑二公子,你不肯,今日说的可是当今圣上,试问你还能嫁得比他更尊贵?”平阳微微一笑,扶起犹自颤抖的卫盈。
“殿下,奴婢不知道该怎样做。”卫盈渐渐红了脸,微微抬起头来。
“子夫子夫,为子为夫。”平阳看着她,忽然笑了一声,放开她的手向门口移步,“孤觉得不必再去寻卫子夫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卫子夫。卫盈将在平阳府终老,而卫子夫将属于汉宫。”她顿了顿,回眸道,“孤会尽快送你入宫,以后富贵了,不要忘了孤。”
“谢殿下赐名。”卫盈行稽首大理,颤声道。
她方才见到了刘彻,他们离得那么近,她知道刘彻值得任何一个人去爱,即使他不是帝王。可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得让她不知道到底是福是祸。她自打入平阳府以来就鲜少出去,周围的人又大多待她极好,如今外面的世界她已未必能应对,更何况是人们口中诡谲的汉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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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刚过了晌午,阳光暖洋洋地打在路人身上,连马儿都好不惬意地边小跑边甩着头。车上一见如故的两人也像是受了这种气氛的感染,谈天说地间不断发出爽朗的笑声。
蓉蓉一手抚mo着刚挑选来的锦缎,一手挑开幔帐:“小孩儿,以后咱们一起出去喝酒吧,我觉得你一定是个很好的酒友。”
“成,不过到时候可别再叫我小孩儿了。”少年笑笑,目光望向前面的目的地,“好像是皇上的车架。”
“皇上?”蓉蓉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汉武帝一直是她的偶像之一,机会难得她怎么也得瞅上几眼,“快点儿,我还没见过皇上呢,快点儿过去兴许还能赶上。”
少年笑着白了她一眼,虽然他对见皇上不感兴趣,但还是决定满足蓉蓉的愿望。于是他让马儿跑得快了些,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却听蓉蓉问道,“对了,小孩儿,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卫青,以后就叫我青儿。”
“卫青?这个名字可不能乱叫……”蓉蓉一愣,还没来得及往下思考,马车已驶到门口。见平阳连着朝她使了几个眼色,她也只能暂时忍下心中疑惑,和其他人一起跪下。
平阳看了看她,扶着身旁的刘彻上马车,“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胡教习,子夫的师父。”
刘彻淡淡地应了一声,顺着平阳目光看去,视线只在蓉蓉身上停留了一瞬就落在了她身旁的少年身上。刘彻心中一警,又下了马车行至少年身边,“你叫什么名字?”
“卫青。”卫青响亮地道,不卑不亢,很是镇定。
刘彻看看他又看看平阳,忽然大笑出声,“皇姐府上卧虎藏龙,连车夫都这般了得,过些日子就让他驾车如何?”
“这可巧了,他就是子夫的弟弟。”平阳笑道,又将刘彻引到马车旁。
“好一对姐弟。”刘彻回头又看了看他们,在马车放下锦绣幔帐的时候又道,“那朕就等皇姐的好消息了。”
“诺。”平阳躬身目送马车离去。
蓉蓉呆愣在那儿用力伸着耳朵想听明白他们的话,她离开半日而已,竟仿若隔世,她捅捅身边的卫青,低声问道,“原来你是卫子夫的弟弟,你姐姐什么时候进的府?”
卫青侧过头,虽然他也不知道“卫子夫”是怎么回事,但还是纳闷地看了她一眼,“我姐姐不是天天和你在一起么?”
卫盈?蓉蓉倒吸了口气,哆嗦着看向满脸笑意的平阳,“殿下找到卫子夫了?”
“随孤进来。”平阳不答,只朝她笑了笑。为刘彻宽心,清除馆陶公主的势力,稳固她的地位,她多年的谋划总算开始实现了。
她看向卫青,这个她一直有着莫名好感的少年,“青儿,去看看你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