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
(一)
丁四的手在抖。
抖得很厉害。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看着他的那双手,那双不断颤抖的手。
在一分钟前,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更看不起他那双没用的双手;一分钟后,那双看起来连酒瓶几乎都拿不稳的手,竟是如此让人惶恐。
那风起的一刹,那么真实,又如此梦幻。
丁四的手,竟似已化成了一阵风,轻轻的向他们吹来。
蓝衣男子那一剑,本如光似火,闪电般向丁四扑来。
丁四那一击,却让人觉得如此森寒,就像是雪山之巅上凌厉吹来的风雪,你用不着触及它,就可以感觉到那种尖针般的寒意,令你的血液和骨髓都冷透。
所有人都看得见了那一击,只一瞬间,却又是那么缓慢那么清晰;每个人也都感觉到这风,但却完全不知道如何闪避招架。
——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躲得开?又有谁知道风是从那里吹来的?
你感受到它的时候,它已吹过。
风过无痕。
风停,人倒,剑断。
(二)
丁四的手在抖。
他一不喝酒,手就会抖。
而他已经十五天没有沾过酒了。
他喝酒的时候,好象永远都不会醉,永远那么清醒,清醒得可怕。
他不喝酒的时候,却好象醉了,甚至分不清何时真实何时梦幻。
许千夜一直认为,丁四不喝酒的时候,比他喝酒的时候可爱的多;她一直认为,喝酒不仅不能使他逃避,反而只会使他更痛苦;她一直以为……
可是她现在终于发现,不喝酒的丁四,比喝酒的丁四,可怕得多。
喝酒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却能逃避很多问题。
有时候逃避,也是解决的一种办法。也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它毕竟是一个办法。当你用尽所有办法也没办法解决那难题的时候,你只有选择逃避。
逃避的最好办法,就是喝酒。
丁四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不停的抖。
他似乎没办法控制自己,没办法让自己不再颤抖。
(三)
丁四的手突然不抖了。
因为许千夜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很粗,也很大,几乎不象女人的手,但是这双手,却充满了温暖与感情。
但是丁四的眼神却是冰冷。
那双眼,空空洞洞的,彷佛完全没有表情,又彷佛充满了痛苦。
冰冷的痛苦。
(四)
许千夜忽然想到有一年的某个晚上,丁四与她对坐着,那是他第一次与她谈他的过去,也是唯一一次——
那晚的月亮很圆,很亮。亮得发红。血一样的红。
丁四的眼睛也很亮——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亮。亮得发紫。比血还要红的紫。那紫色的血光,诡异得让人无法忽视。
那晚,虽然自己假装没有看见,没有看见他的痛苦,他的悲伤,可是那眼神,她却久久无法忘记。
那就象野兽、甚至魔鬼!
那眼里,是噬血的表情。
那次以后,丁四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而酒却喝得少了。
那次以后,丁四再也没有在自己的面前谈起过他的过去,显现过他的痛苦。
那次以后,她甚至常常以为那一夜,只是一个梦幻,而不是真实的存在;她一直对自己说,那一夜的丁四,并不是真正的丁四。
她却忘了,她从来就不知道真正的丁四。
(五)
许千夜忽然又想到,曾经有一次,她要丁四学刀——她怕丁四不会武功,在江湖上吃亏。
那个时候,丁四的手也在颤抖,抑制不住的颤抖。
那个时候,她以为,他的手抖,是因为酒的关于——喝太多酒,除了拿酒之外,拿其他什么手都在抖。
她不知道,他颤抖,是一种恐惧,更是一种痛苦。
这种恐惧,是不是对自己武功的恐惧?这种痛苦,是不是对自己过去的痛苦?
她一直说,走江湖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股气,江湖气;她一直以为,自己看人的眼光很准,因为她能感受到别人身上那种气;可是她看不透丁四。
她一直把丁四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唯一的亲人。
她曾为了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去而犹豫,她曾为了自己的隐瞒而内疚,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丁四对她有什么隐瞒,她不问,只是不想让他痛苦,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丁四。一点也不了解。
直至现在,她握住他手的时候,她望着他冰冷的双眼的那一刻,她才忽然发现,自己连丁四是谁也不知道。
这个与自己认识、相处、交心了五年的男人,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