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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戏台之下

正月最轰动的大事便是“戏班到”,配合社神的祭祀活动,狮山庵的庙会上要演足6天才罢休,之前空无一物的四方戏台,如今也换上了行头——12竹竿作柱搭起了戏棚,棚顶为竹篷覆盖,除了舞台正面,其他三面都用红色幕布圈起来,两侧加悬素色帐幛,弦乐锣鼓的奏乐队伍就分别躲在两侧帐幛后,戏台最醒目要属上方挂着的“外太平框“,横贯全台的框上绣满纹图,正中央为金色的剧团名。

台下头四排塑料椅是由剧团提供,座无虚席的话观众就必须自带凳子,因此阿宏、大兵、国轩他们三人特意早早吃完晚饭,过到来占位子。爬上狮山庵一看,才知道并非只有他们对此事上心。老老小小,比他们还要早到的人就有十来个人。

不过好在位子还是“绰绰有余”,有两个并排的空给阿宏和大兵补上了,国轩则找到了他们后排的最中央的一处。三个人坐下之后,便默默地观察起戏团的布场工作,看场务把硬片的布画搬上台,这些垂卷式的通用布景上画着宫殿、厅堂、闺房、花园、楼台、庙宇、佛堂、市街、山林、溪河等图象,根据戏里所需而采用,他们好像能一下子回到对任何东西都充满好奇的童年。

等布完景,演员就位完毕,台下已经是人头攒动了,月色光洁,入夜的情绪也饱满了、激昂了起来,戏台上灯火通明,台下被照得亮堂,锣鼓声一启,掌声喝彩便沸腾了。

今晚听《苏六娘》,讲了一对苦命鸳鸯如果突破万难成了眷属的故事,阿宏对这出戏并不陌生,小时候跟奶奶一起听过不下二十次,虽说耳熟能详,但却未曾腻烦,戏中更有“桃花过渡”一折为阿宏所喜欢,简直到了百听不厌的地步。

不知为何,演苏六娘的演员总不能引起阿宏的怜惜,他大概把偏爱都给了六娘的婢女桃花,看着活泼伶俐的桃花和渡伯对歌,他总能乐出声,

好久唱到这一环,演桃花的小旦穿着彩罗衣裤,人如其名,粉面桃花,撑着一把红纸伞到渡口来咿咿呀呀的唱,花白了大胡子的渡伯象征性地摇着船桨,招呼她,巧舌如桃花仍不忘戏谑这位渡伯,一路上两人还依着月份对起歌来,一直数到13月都没分出个输赢,后来桃花提议念节气,也是多亏这出戏,他对节气有了认识。

台下大兵也扮起桃花问阿宏,“正月是?”

“立春、雨水。”阿宏说。

“二月?”

“惊蛰、春分。”

“三月?”

“清明、谷雨”

“四月?”

“立夏、小满。”

“五月?”

“芒种、夏至。”

“六月?”

“小暑、大暑。”

“七月?”

“七月….等等…...七月是……”

“立秋、处暑!”

“啊——立秋!我给忘了。”

“八月?”

“白露、秋分。”

“九月?”

“寒露、霜降。”

“十月?”

“立冬、小雪。”

“十一月?”

“大雪、冬至。”

“十二月?”

“小大寒!”

“行了,七月没答上来,输我一串糖葫芦。”大兵说。

“好好,我认,”阿宏说。

“你还看什么,快去买快去——”

阿宏翻了个大白眼,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地从同排的人中挪动,来到过道地上突然多出了几个席地而坐的小孩,他小心地跨过,却突然被一个女娃娃抱住了腿,也没生气,只是挤眉弄眼逗着她,她咯咯笑着一下子松开手。

从拥挤的观众席里脱身,他实在费了些力气,庵前的空地上如今已经成为小贩们的聚集地,卖糖葫芦,卖绿豆饼,卖棉花糖,爆米花的俨然成了一段小吃街。

阿宏一走进,很快沉溺在甜腻的空气中,他原本只吃糖葫芦的心意产生了动摇,绿豆饼似乎很香,走过只觉眼馋;画糖人的一摊最受欢迎,家长领着孩子都排起队来,阿宏转过龙和老虎,真的画了出来他又舍不得吃;“砰”的一声,阿宏赶紧捂住耳朵,往人堆处挤,原来是爆米花出锅了,热腾腾的冒烟,孩子们的欢呼不绝,场面收货了不亚于武戏的喝彩,看着银子一眼的爆米花被轻快地铲起,装入一个个纸袋里。

相比之下,糖葫芦今晚买卖不多,阿宏也忍不住在心里嫌弃起它的冷清来了,

“阿叔,一串糖葫芦——”阿宏面无表情地把零钱举到小贩眼前。

“好嘞!”小贩欢天喜地地收下。

左手执着糖葫芦,他又回到戏台下,见大兵打着呵欠,显然有点犯困了,把买来的糖葫芦塞给了他,他拿到的瞬间立刻清醒过来,两眼放光,一口咬下就恢复了一半神气,看来这糖葫芦的功效堪比灵丹妙药。

“国轩人哪去了——”

“不是在我们后面吗?”

“没有,我走过来都不见他。”

“买吃的去了吧……”大兵嘴里还嚼动着。

“是嘛——”阿宏若有所思地向后望。

“等下有凉茶喝——”大兵指着过道一个提着大茶壶的小弟,他是负责给口渴的观众斟茶喝。

“你带碗了吗?”阿宏问

“那当然,”大兵从身后掏出一个铁腕。

“还会你厉害——”阿宏服气地竖起大拇指。

国轩中途离场,其实是由于他当场认出了谷元!

谷元就在第四排座位右边最边上的位子,他原本正襟危坐,过了一会才翘起腿来,时而低头,时而仰望,心不在焉,听戏都听得分神。所以他对于国轩的存在毫不知情,更意会不到他人的敌意。

国轩知道谷元也来了之后,心思基本上就不在戏上了,他的脑子发热起来,竟然对谷元产生了复杂的恨意。也是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在压抑自己,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想念小梵,可一看到谷元他便又忍不住想起了她——她过得好吗?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不肯原谅他了?所有的魂牵梦绕,又统统回来了。只是一切滋味都变得苦涩,再也没有原先那般让人暗自欣喜。

快两个月未见,小梵的消息对于国轩来说寥若星辰,但他还是打听到谷元和她分居两地,今日谷元孤身一人看戏,无疑又再次验证了国轩对他们关系的判断,他不理解像小梵这样的女人谷元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对她,为何不懂珍惜?

现实真叫他如坐针毡,他算是被永远地放逐了,放逐于她的世界之外,再也无缘接近了,然而和他不同的是,谷元还依然在她的生命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她的丈夫,她的爱人,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心甘情愿…..但是这真的公平吗?不,他无法认同!凭什么他可以在小梵的世界自由出入,凭什么他可以给予伤害而不受惩戒,凭什么?凭什么爱他却不肯给自己机会?国轩甚至觉得,如果他们三人之中必定有一人是魔鬼,那魔鬼不是谷元的话,又会是谁?

国轩似乎无法从小梵拒绝他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一直在逃避着,将自己对现实的抗拒转变为了愤怒,很快地愤怒又发酵为憎恶,极端的情绪如今轻而易举地攻占了他的头脑,渐渐得也将要熏染他的内心了。

谷元起身走了,国轩看到他离开也立刻跟了出来,离戏台越远,喧嚣就越减,灯光弱了,声响小了,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穿出过道,穿过摊位,经过庵堂的面前,浮躁难以潜心,唯有自求多福。

谷元拐进灌木丛中的一处平房建筑,入口处吊着的灯时亮时灭,叫他的影子也跟着时隐时现,他不明显地惶恐着,回头张望,然而他适时的警惕却被国轩迅速化解,他并不知道,离他五米的位置,国轩一个敏捷的转位,就躲进邻近的树丛中藏身起来,和背景的夜色混为一体的跟踪者,让人难以识别。谷元虽然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目光,虽然感受到有目光正在对他进行监视,可他往回探看却一无所获!这是否是他在阴森之地所产生的错觉,他不敢细想,只能是慌张地推开门,迈了进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尽管灯光不明,但国轩还是看到了建筑前竖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油着“公厕”二字,

“公厕?这里竟然还有公厕。”国轩实际也没能惊讶多久,加紧跟了进去。

公厕里的灯是坏了的,只有一扇窗户,从窗口透进来的月光成了这不大空间的唯一光源,于是这微弱的光线便十分之珍贵,借着它谷元走到木板隔起来的隔间内关上门方便。

然而此时,谷元意料不及的是国轩的闯入,他正蹑手蹑脚地接近蓄水池,池里有一把长柄木瓢,这东西引起他的兴趣,瓢里有水,他握住手柄之后将它所乘的水轻轻倾入池中,再转动手柄,缓缓从侧边方向将之拿起,不想还是有一两滴水滴悬空流到了池里,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这声音叫谷元察觉到了,于是便听到他惊恐地发问,“有人在外面吗?”声音多少有些颤抖。

国轩不能回答,他抱着木瓢,就近躲进一个空的隔间里去,

谷元赶紧拉上裤链,手忙脚乱地打开隔间的门,他睁着高度警觉的眼睛,四处张望,当自己误入了妖怪的巢穴,他举起想象中的火炬,然而除了窗户下方的位置,其他的角落都似神秘的黑洞,

国轩就在距离他两个隔间的位置,紧张地吞咽口水,他将水瓢攥得更牢。

就在他以为谷元会一间间探查的时候,国轩看到过道上谷元的极淡的影子真的正在移动,但却没有向自己靠近,他才发现自己判断出错,谷元的动静变弱了,他应该是要离开了!果然,大门“咿呀”一声,被打开了,国轩发狠一冲,举起水瓢便朝他的后脑勺砸去。

硬邦邦的木瓢在他头上“啪”的一击,谷元只觉两眼发黑,天旋地转,之后便彻底失去知觉——

见他由一开始的腿软扶门到后来直接瘫倒在地,国轩吓得面色煞白,一下子把手上的“凶器”丢掉了,木瓢在地上“哐当”作响,国轩蹲下身将谷元的脸翻过来一看,血已经把他的脸染得难以分辨了,这凄惨的模样在视觉上使国轩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而打开手掌一看,上边的血迹已经覆盖住了他的掌纹,一片红,这回他总算知道绝望的颜色了。

即便全身上下每一处的细胞都在颤栗,是求生的意识让他勉强自己站了起来,他急忙推开门,疯狂地跑,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逃!

……

锣鼓喧天,掌声如雷,压轴戏一到,大伙重新焕发出了兴奋的状态,更有甚者直接站在了椅子上吆喝喝彩,阿宏虽然很想把这折戏完整听下去,无奈刚刚喝下太多凉茶,所以现在他迫切需要找个地方解决内急。

“这儿有茅房吗?”阿宏问。

“茅房没有——新修的公厕倒有一个”大兵说。

“在哪?”

“你刚刚去买糖葫芦的地方再往左边走下去就能看到了,写着大大的“公厕”两个字。”

“你去过啊?”

“昨天来上过一次,我跟你说里面特别黑,尿个尿都胆战心惊!”

阿宏冷笑了一声,“瞧你那怂样——”

之后他优哉游哉地按着大兵的指示去找公厕,就在他漫不经心地往左拐时,迎面和一个人撞了满怀,阿宏摔到了地上,撞他的人也弹了出去差点摔倒,在即将倒下的瞬间凭着毅力稳住了自己,之后又像阵风一样离开了。

阿宏手臂向后撑坐着,对远去的黑影吼,“赶着去投胎啊!”

“什么人呐!”阿宏看着手掌,按在沙地上压出了印。

他当时还不清楚前路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跑进厕所,一推开门只觉得见鬼了!地上竟然躺着一个人,而且满脸的血,阿宏一时半会认不出他是谁,俯下身子想看看他是否还有生命意识,手指探出了微弱的鼻息之后他激动地拍了拍伤者的脸,“你还好吗?”

“怎么回事!”这时候又有一个男人进了来,听他雄浑的嗓音一吼,什么妖魔鬼怪都得遁地走,阿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我一进来就看到他倒在地上!”阿宏解释。

“邱昱宏?”这个男人问,

“袁老师?”阿宏借着微光认出他来。

“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想问——”

“你对谷元老师做了什么?”袁老师连忙扶起失去意识的谷元。

“他是谷元老师?”阿宏十分震惊。

“搭把手——先把他抬出去!”袁老师喊道。

“欸!”

…….

事情的发展极大地超出了国轩的预料,而最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阿宏竟然也卷入了这次的风波,最初他撞见阿宏的时候就有想过向他坦白一切,然而他终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从自己动手打人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远离现场,往人少的地方去。还有手上的血渍,他必须要它洗掉,否则他是个恶人的事实就要昭然若揭了——他满脑子都想着该如何摆脱嫌疑,至于阿宏,他真的顾不了这么多了。

阿宏的确是遇到了大麻烦了,谷元遭遇袭击,昏迷不醒,肇事者逃逸,作为第一发现人的他自然而然成为了最可疑的人。他或许也感受到这种压力,等谷元被送去急救,他急急忙忙地回来找大兵和国轩是为了和他们一起离开。结果是他发现国轩不见人影,只和大兵下了山。

原来赏心乐事变成了噩梦的开端,凌美心开门的时候见到的阿宏,他眼睛里好像有了忧虑,阿宏从来没有试过真正担忧什么,这是第一次。

“你怎么了?”妈妈把门关上,转身问他

阿宏没有回答,他来回地踱步,心里又事。

“戏不好看吗?”

“不是,”阿宏又正视着凌美心说,“妈,怎么办——摊上大事了!”

“你说什么?”凌美心紧张起来。

“我们班主任在山上的公厕被人打了,头破血流,然后是我第一个发现他的。”

“天呐——那他没事吗?”

“应该死不了,被人送去救治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是抢劫吗?”

“不清楚,有检查他的东西,发现钱包还在他身上。”

“傻孩子,你担心什么——这不关你的事情呀!”

“是不关我事,可是我感觉事情有点古怪。”

“哪里怪了。”

“我现在还说不上来,总之非常意外。”

“你别想太多,有什么事我们明天说,你快快去休息吧。”

阿宏听了妈妈的劝,暂时放宽心洗洗睡了,他虽然还没有办法把具体的状况说个明白,但他心里其实明镜似的,对于这一事件,他的始终都没有把自己当成需要被关注的对象,他直觉告诉他,躲在黑暗里的人他认识。

第二天阿宏家门被派出所的人围了起来,敲门之后,绮雯出来开门,她一看就感到震惊,为何家门口出现了这么多凶神恶煞之人,她想把门再关回去,去为时已晚,他们其中的一个胖男人伸出粗壮的手臂,阻止了门的关合。

“你们是什么人?”她说。

“我们是派出所的,这里是邱昱宏家吗?”

“派出所?”绮雯一听到这三个字便头皮发麻,她强装镇定的说:“什么派出所,现在时兴这么介绍自己的吗?”

“绮雯,是谁啊——”凌美心循声从院子里走到门口。

“您好,我们是街道派出所的,接到举报,昨晚在山上发生了一起伤人事件,邱昱宏作为第一目击者,我们需要带走他配合调查。”说话的是那个眉目间有些戾气的胖男人。

“派出所的人?”凌美心的目光来回在他们脸与脸之间扫动,她认出了其中一个梳着中分发型的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两三岁的中年妇女,这个女人确实是派出所的,凌美心去办事时就是由她接待的。

知道他们是来真的了,凌美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松口,“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儿子也不在家,你们快走吧。”

“打扰了——”那个胖男子推开凌美心,强行闯进了门,之后他的其他同伴也相继进入,他们一间间房的查看,每个柜子都打开,就连床底也不放过,一群陌生人的到来,使得对情况全无了解的小花受到了惊吓。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凌美心追上前,愤怒地指责道,“这是我家,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中分发型的女人走近,以工整的笑容来应对她的质疑。

“我记得你叫王静,你跟他们说一说,我们是好人家,我儿子也是好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凌美心说。

“如果造成了不便,我非常抱歉,但是这次事件惊动了上面,而且造成了十分之恶劣的影响,为了尽快使事情水落石出,我们希望您的儿子能够配合调查。”王静说。

“报告!没有发现目标人物。”一男人在王静耳边请示道。

“都找遍了吗?”她强调。

“找遍了。”那男人回答。

“那好,等您的儿子回来,请把我们的请求知会他,如果他不来,我们自然会去找他。”王静说完了,又对凌美心点头微笑,带着队伍撤走了。

“妈,出什么事情了,他们为什么要找小叔?”绮雯见他们走远,忍不住问。

凌美心的脸上愁云密布,她突然想起昨晚阿宏那着急的样子,终于能够理解事态有多严重了。她说:“你绕远路过去桥头的早餐铺找阿宏,让他到治美找他爸爸,先不要回家!”凌美心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这个给他当路费。”

绮雯从没见过凌美心这般模样,对她的忧心似乎也感同身受了,“知道了,我这就去!”

“妈妈!”小花跑了出来,抱住凌美心的大腿,

“没事,妈妈在这——”凌美心摸摸她的头,目光深邃。

而在早餐铺嚼着油条的阿宏根本对近在咫尺的威胁浑然不觉,他吃得满嘴油,只知道油条炸的脆,碗里摇晃的豆浆,让他联想到昨晚撞到他的那个人,现在看来,那个人实在是非常可疑啊,阿宏把油条一头浸入浆,心想,怎么会那么巧,还是从同一个方向跑出来的,可惜当时太暗了,即没能看到脸,也没能听见声音。

“小叔!”

阿宏循声往店铺外面看,他见到他的嫂子急急忙忙地朝他跑来。

“嫂子?怎么了——”

“出来说——”绮雯站在门口招呼他。

“等一下!”阿宏赶紧捞起油条吃了下去,往桌上的抹布擦擦手,就走了出来。

“你快点!”

“来了!什么事这么急呀——”

“这是妈给你!”绮雯把钱塞到他手上。

“什么意思?”阿宏一脸不解。

“派出所的人找到家里来了,妈要你先去治美找你爸和你哥,现在就别回家了!”

“什么!找到家里来了!我又没犯事?”

“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看他们那阵势,你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阿宏心想,或许他们是要找他做证吧,毕竟当时最了解情况的人要算他一个了。

“我不能跑,跑了证明我心虚了,我一没害人二没帮凶,谁跑谁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总之你还是先避避风头吧”

阿宏思考了一会,他说:“嫂子,你回去见到我妈就说我已经走了。”

“所以你——”

“我再看看情况,你先回去——”

……

和绮雯分开后,阿宏只身一人往狮山派出所去,这也是他根据自己对事件的判断而做出的决定,他不愿意莫名其妙地被定性,更不想逃走落人口实,他迫切想要将整件事情交代清楚,好让自己以及家人能够从事件的影响中走出来。

不管他是否高估了正义在社会的生存状况,他的信念就是如此。

不过,即便有信念加持,他最多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独胆一面是需要勇气,他也知道自己的勇气还不足以支撑他的信念,恐惧隐隐于心,他克制不住,于是乎走出来的脚步都有些徘徊不定,然而时间没有给他退路,他只能是硬着头皮往前。

敲了敲玻璃门,前台有个女工作人员看了过来,阿宏把门把一按,打开门进来了。

“你找谁?”她问。

“您好,我是邱昱宏,”

“邱昱宏……”她想了一会,

“我听说……你们找我?”

语音刚落,一个穿着制服的胖男人挪动着两条粗短的腿,手拿着文件,腆着一个圆肚子走了出来,见到阿宏站着,便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了他,“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邱昱宏……”

胖男人突然咧开嘴笑了,“原来是你啊——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的眼睛一下子眯成了两条缝,脸上的一堆肉像“油团”。

“我听我妈说你们到我家里找我,是需要我协助调查吗?”

“真聪明,我们太需要你了!”他走近阿宏,一把揽住他的背说,低声说:“昨晚上看戏的事情没忘吧——”

“没忘。”

“那就好!”他突然提高音量,“来,跟我去办公室,我们坐下聊。”

阿宏就这样被带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几个正在忙的警官,他们看到阿宏进来,都有些讶异。

“陈义,怎么带了个孩子进来。”其中一个警官问。

“他就是邱昱宏。”胖男人回应到。

“就是他啊——”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阿宏身上,这让阿宏感到十分窘迫。

“坐下啊,”陈义让他坐在他桌子对面,“我叫陈义,你可以叫我义哥,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很快就能让你回家。”

“真的吗!”阿宏坐了下来。

“当然!”

“那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

“你可真是个好孩子!”这位叫陈义的男人又对他意味不明地笑了。

“问吧,我准备好了。”阿宏双手本来搭在大腿上,忍不住抠紧了衣角。

“那你就想跟我讲讲你的基本情况吧。”

“我的基本情况啊……我叫邱昱宏,18岁,在二中念高三,昨天晚上和两个同学一起去看戏……”

“跟我说一下昨晚你发现现场的全过程。”

“当时我坐在台下看戏看得好好,看到有人斟茶,因为是免费的,我就多喝了几碗,这一喝问题就来了,差不多到苏六娘快自杀的时候吧,我就觉得尿急,跟我一起来的人说这里有个公厕,我按他说的就去找厕所了,谁知道一推开门,我就看到有个男人躺在里面,流了很多血!说实话我也被吓到了!”

“接着呢?”

“接着袁老师也进来了,他就跟我说那是谷元老师,我原先都没认出来!”

“听你叫他们‘老师’,他们都是你学校的老师吗?”

“是的,一个是我的前班主任,一个是我现在的班主任。”

“这么巧?”

“袁老师挺喜欢看戏的,所以见到他也不出奇。”

“那谷元呢?”

“他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跟袁老师一起来的吧。”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不过……”

“不过什么——”陈义兴奋了起来。

“其实在距离公厕还有一段路的时候,我撞到了一个人,”

“撞到谁?什么人?”

“但是太暗了,而且我也摔了,没有看清他长相。”

“那他穿什么衣服,留着什么样的发型,你也没留意?”

“我——我当时也没来得及反应,他就跑了。”

陈义的话提醒了阿宏,他穿什么衣服?衣服——

模糊的信息共同在他脑海里拼凑起了一个完整的画面——他好像瞥到了是一件圆领的卫衣,而他的背影,那条裤子不是运动裤,准确来说不是直筒裤,而且应该深颜色的——想到这里,他的世界霎时凝住了,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压在胸口,他嘴巴不听的颤抖,脑子里的画面再次失序。

“你怎么了?”陈义见他嘴唇发白,眼神放空,感到不对劲。

陈义那双不大但却万分机警的眼睛盯住阿宏,就像把尖刀在他脸上刻字,很敏锐很毒辣。阿宏意识到自己还在被侦询,他不得不收起自己那份不小心流露的脆弱。为了避免内心的起伏被看穿,他勉强打起精神来,说,“没事,您继续问——”

“那你说的那个人,你有没有看清楚他是从哪个方向出来的?”

阿宏摇头,“没有,那是个拐角,他是突然冲出来的!”

“这么说,你也不确定他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了?”

阿宏想了一会,“对。”

这个孩子实诚的程度大大超过了陈义的预期,按照他的思路想,如果有人可以转移自己在此次事件中的嫌疑,那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人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而咬紧不放,可是这个孩子没有,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漩涡,所以没有,他只是如实地讲诉自己的遭遇,并不夸饰也无遮掩。

“你们撞在一块的时候,还有第三个人看到吗?”

“应该……没有……”

“你到厕所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人能证明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就我一个人。”

“虽然我很想相信你,但是我从你的‘老师’口中,却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阿宏把眉头抵在一起,他问:“他们说了什么!”\

“据我所知,你之前和你的班主任——现在的班主任,也就是伤者曾经起过冲突,这一点你不不否认吧——”

“我和谷元老师没冲突啊——”

“是吗?——他揭发了你作弊,取消了你的成绩,你就一点也不恨他吗?”

阿宏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对他便有了戒备,“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你就不必多问了。”

“谷元老师和我是有过不太开心的经历,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早就没有放在心上了,还有对谷元老师……恨是绝对不至于的……顶多也就是讨厌吧。”

“你讨厌他——”陈义笑了。

“对。”

“你倒是挺直接的。”

“但是我胆小啊——”

“看出来了——”

“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抱歉,还不行——”

“为什么?——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们了,还想我怎么样?”

“我的同事告诉我谷元在今早已经苏醒过来了,只是他的状态非常不稳定,现在也只有等他彻底恢复意识,我们才能继续下面的调查,所以你的清白与否有待观察。”

“我的清白?——我算是明白了,问了半天原来一直都在怀疑我啊——”

“我希望你还得明白一点,你的动机和时间点都没法不让人生疑。”

“你们欺负人!”阿宏桌子一拍站了起来,“我只是协助你们调查,又不是来自首的,你凭什么拘留我。”

他这义愤填膺的模样,惹得其他民警都紧张地站来起来,像是随时可以冲出来制服阿宏的阵势,虽然如此,阿宏也不甘示弱,他举着拳头,狠狠地瞪着陈义,而陈义却不为所动,他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说道,“没办法,你今天是走不了。”

消息在大埕巷里已经传遍,国轩在家听到爸妈的对话也是围绕着阿宏展开的,阿贵叔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泡茶喝,而贵嫂也在他旁边摘菜。他们聊了起来,特别说到早上的事。

“派出所的人到老邱家干嘛?”阿贵起得晚,一直感觉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

“抓人呗!”贵嫂撕开荷兰豆一侧的筋,

“又出什么事了?”

“唉,好像是来抓阿宏的!”

“那孩子怎么了?”

“昨晚在狮山庵那边发生了件大事,你听说了没?”

“我知道,不就是在公厕发现了一个男人的尸体吗?”

“他们都说……这事……是阿宏干的……”贵嫂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阿贵叔刚喝下口的热茶一下子喷了出来,顾不上擦嘴,“这不可能!你别听外面的人瞎说!”

“我也没信!没怨没仇的,阿宏怎么会——”

“好好的孩子,都让这些人给说成什么了!”

“唉……”

国轩在屋内,外面的对话有传进他的耳里。左右耳听到的事情仿佛是不一样的,亦喜亦忧,就像他的灵魂也一分为二地开始分裂,一方面,他对于自己能够逃脱嫌疑他感到窃喜,而另一方面,他对阿宏的无辜受累感到愧疚。

他最好的朋友成为他的替罪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只要善念一息尚存,他就必定要受到良知的炙烤,实际上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也切身体会到煎熬的滋味——那实在是生不如死的感觉,他甚至想过直接去自首算了,但每次一有这样的念头,又会因为无法突破自私对他的裹胁而退缩。终于知道魔鬼另有其人,他和自己叫着相同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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