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亦末抱着厚厚的诗集还有耶鲁的毕业论文走进容器室的时候,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东西撒了一地。一股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那个年头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他,正在死去。这句话中带着莫大的悲哀,她知道这个念头是谁给她的,观察者第一号。
此刻的容器里空无一物,没有少年,没有青蓝色的液体,没有导管。它就像一个被突然清空的鱼缸一般,孤零零的摆放在那里。
“炎——炎——”
安七炎走了进来,他的眼底深埋着无可奈何的痛。
“他在哪里?夙在哪里?”
安七炎摇了摇头,他的眼神空洞的有一丝不可理喻。
“你又来看我了么,小末?”
说话的少年步伐缓慢的走向夏亦末,他的身体干瘦的不成人形,皮肤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显得肿胀,他的下肢靠钢筋支撑着才勉强维持着他不跌倒。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就像铁皮摩擦的声音。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眸,明亮的有一丝诡异。夏亦末一眼认出了他,“你好,小末。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做,夙。”
夙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小心翼翼的就仿佛对方会被他惊吓到一般。夏亦末猛的冲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不可置信的紧紧盯着他。
“怎么了小末?”
他不应该在这里,他离开液体会死掉。夏亦末的心底清明一片,然而她再次懦弱的逃开了,她选择了相信自己编织的谎言:他好了起来,他的身体神奇的复原了,他可以像普通的少年一样成长。
“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你的面前,我会对你说什么。现在,小末,我想对你说,你很美小末,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普通女孩。”他伸出手来,夏亦末就在他的眼前,他的指尖就可以触摸到她。他轻抚她的脸颊擦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她默默的对自己说,他还活着就好。
夙是个如此温柔的男孩,就好像那淡淡的清风,叫人忍不住心疼。看到他扶住安七炎的手臂艰难的锻炼着行走,紧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喊声,夏亦末的拳头攥紧起来,她想把他拖回容器里面,让他浸泡在液体中,听她慢慢的讲话。但是,她又如此的渴望看到眼前的少年像普通人一样走到她的面前,她亟盼着他骄傲的笑容,他满足的表情。
夏亦末一直没有问安七炎夙为什么会离开容器,为什么勉强自己站立行走,所以安七炎也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她不问他什么也不说。因为他相信,凭她的观察力如果她真的想知道没有什么事是可以瞒过她的吧。
所以当夙彻底消失的时候,安七炎依旧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他死了,是不是?”
安七炎仍然不回答。
“你回答我!”她一步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但是他避开了,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就好像早就看到了她的企图。
在那个容器里再没有了一个叫做夙的少年。但是,却多了另一个人,观察者第一号。
“他的名字叫做弥荒。他是夙的亲弟弟。”安七炎带着夏亦末走到容器面前,冰冷而淡漠的道,“他们都是先锋科学家的孩子,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残酷的实验。夙所接受的实验,是最前期的感应者项目,也就是操控者项目的试验阶段。那个时候他们需要选择一个敏感、细腻而且领悟力超强的孩子,夙将弟弟藏在下水道里,他主动的承担了下来。后来实验失败被作为瑕疵品他失去了利用价值。但之后的研究所一再易主,他们再次将这两兄弟挖掘了出来,把他们当做标本。弥荒留在研究所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出夙,但当他找到夙的时候发现没有研究所的设备夙根本活不下去,而且夙的身形似乎无法再成长了,他被研究所深深的禁锢。所以,为了夙,弥荒再也没有离开过研究所。”
“那夙是为了什么?”
“零号发现了弥荒盗用研究所废弃设备,打算将他报废。能够闯进研究所并对抗所有护卫,救出弥荒的人只有……”
夏亦末冷笑了起来,“所以对你来说,弥荒就比夙重要。”
出乎她意料的,安七炎埋下了头,她猜错了。但是她看到了,是夙的请求,夙对安七炎唯一的请求,如果有一天他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换弟弟的命他一定还是会这么做就像小时候他情愿替弟弟接受实验一样,所以,安七炎无从拒绝。如果安七炎自己可以做到,他绝不会告诉夙,他会亲自去。“对不起,炎。”
躺在白色床上的第一号显得更加的苍白、消瘦,只是他比夙的个子高了许多,体格宽阔了许多。他的嘴角有未散去的淤血,沉睡中眼皮依然不停的跳动着。
睁开眼睛的刹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地方,他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一瞬不瞬。
“弥荒,告诉我你感觉怎么样?”安七炎试图和他交流,但毫无反应。
夏亦末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行尸走肉般的观察者第一号,他的带着诡异笑容的深不可测的眼眸此刻满是悲伤与寂寞。
“弥荒,看着我,看着我。没有了夙,我还在你的身边。”安七炎用力摇晃着他想把他唤醒,他一直像保护自己的弟弟一般守护在他身边,替他排除所有的后顾之忧,一心一意的替他看护着夙,他无法忍受他现在的堕落。弥荒应该永远的冷漠与理智,神情中满是看透浮华之后的倦怠。
他依然一言不发的有些神思恍惚。已经太久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了,他差点以为自己就叫做观察者第一号了。
直到夏亦末出现在他面前。弥荒看着她,须臾她感觉到一阵绝望的气息,自己的世界观也变得混沌了起来。她知道这是他在控制她,但她并没有反抗,因为她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她只是静静的任由他操控,此刻的第一号幼稚的像个孩子。
“是第三号,第三号,她出卖了我。你为什么不杀了她?我不惜代价帮她离开研究所的势力范围,她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从弥荒断断续续的回忆中,她看出了真正的始末。
回到研究所后的第三号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凝思和自由,她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执行者。她揭发了第一号所有的秘密,包括每隔一段时间的神秘失踪,于是研究所调动了所有关于他的录像摄影,发现了这个秘密,他偷偷运送研究所的废旧仪器,他失去了研究所的信任。
“你知道么,他总是笑着,静静的听着,哪怕遭受皮开肉绽的痛苦,他也永远不告诉我。他总是说,他是哥哥,就应该保护我替我受所有的苦,帮我挡掉所有的伤害。可是他不需要那么做完全不需要的。”观察者的跳跃思维只有观察者才能明白。夏亦末在弥荒躺着的床边盘腿坐下,靠在床沿,感受着他所散发的巨大悲哀。他的绝望气息可以摧毁一个人,但此刻她不像留下他一个人,她努力的克制自己不受他情绪波动的影响,但她依然不想让他一个人,逆境中一个人的寂寞是可怕的会把人推下深渊。
铺天盖地的绝望气息围拢着她,安七炎已经离开了,她不想让他也受到弥荒的影响,观察者第一号的气息是可以杀人的,她在研究所的时候就早有听闻。那么悲伤那么孤独令她心如死灰,如果可以就这样的结束生命其实也是一种释放。她看着他,两人一起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毫不迟疑的推开窗。
他说:如果就这么跳下去,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她说:是啊,跳下去,什么都不再想,世界终于安静了。
他说:那你跳吧,我跟着你。
她默默的点了点头,倾过身子纵身往外。
但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止住了她,那股力量说:小末,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要保护你重要的人,你要经常来看我,你答应过我的,小末……她深吸一口气,空气流畅的进入到她肺部,她猛地睁大眼睛,眼前看到的是一张温和的笑着的脸,眼眸如此的纯净如此的善良,这张脸和观察者第一号重叠起来就好像原本就是一个人。
小末……
“弥荒?”她试图叫他,但他纹丝不动,片刻,他独自转过身面向窗外,展开了双臂,他的表情孤僻的犹如翱翔的鹰。“弥荒,不要——”
他纵身翻了出去,她一把保住他的腰也一起掉了下去,她试图抓住下落过程中的每一样东西,但她的手抓破了依旧无法阻止下落。很奇怪,这一刻两人都感觉到无比的平静和自由,原来这就是自由。
就在她感觉到大地的气息的时候,速度突然减慢下来,她睁开眼睛发现弥荒手臂中一把尖锐的短剑正刺入墙壁的缝隙减缓下降的速度,她抬起头看他,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冷漠和玩世不恭,他的一只垂着的手搂住她的肩膀,用力一踢粉碎了一户人家的玻璃,然后两人跃了进去。
拍干净身上的碎玻璃渣,夏亦末埋怨的看着他。“你总算是清醒了。”
他若有似无的笑了笑,“我只是想试试,平时我加诸在别人身上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
“你差点杀了你自己和我!”
“我没想杀你,是你自己要跟着我自杀的。”他的笑容有点揶揄。
“你……”若不是因为夙,她不会那么想救他。
“是夙救了你对吧。否则,你恐怕已经在我之前跳下去了。”
“你知道?”
他靠着墙壁抬起了头,眼神汇聚在遥远的地方,“这就是夙的力量,研究所赋予他的可怕的力量,他们因为害怕所以一心一意要毁灭他,哪怕他那时只是个孩子。”
“他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说完他自顾自的走出了别人家的房子,朝楼上安七炎安排的住所走去。夏亦末不安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破坏成果,忍不住想会不会被报警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