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战事暂时平息,他们三人约好重阳回乡祭祖,算起来我们也有快两年没见面了,你大哥的孩儿也快五岁了吧?就剩下少风、云风这两个臭小子至今不肯成个家。”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上次我大哥的家书里提到,少风和云风都已经心有所属,成家是迟早的事,倒是你,真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
“这个……我们能不能先不谈?”凌长风苦笑着说。
“唉——”鹿子轩叹了口气,说:“十几年了,你还是放不下慕儿,是吗?”
“你不也一样?不然你又何苦十多年孤家寡人一个?”
“是啊,你我虽性情相悖,奈何同为痴情种,一旦爱上了,便一辈子也无法释怀。”鹿子轩感慨地拍拍凌长风的肩膀,“说实在的,你后悔当初将慕儿让给我吗?”
“有什么可后悔的?那是慕儿自己的选择。”凌长风撇了撇嘴,“虽然心里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慕儿至死爱的都是你,而只把我当成哥哥对待。”
“但是,回想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我反而希望慕儿当初选择的是你,如果她选择了你,或许一切都会是不一样的结果。”鹿子轩望着门外飞旋而下的落叶,眼神迷离。
“人生没有太多的如果,与其哀叹不可挽回的过去,不如想想今后如何打算。”凌长风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重阳转眼将至。
鹿子弘一行人在重阳前两日到达家中。当晚,鹿府设下宴席,邀请凌长风、凌少风、凌云风三兄弟移步到鹿府相聚。
兄弟齐聚首,自是免不了喝酒。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也就不用顾及什么礼数,喝到尽兴处,众人便敞衣弃履以筷击碗,引酒高歌,豪迈的歌声伴着清脆的碗碟碰撞声以及欢畅的笑声冲入云霄。
由于高兴,向来不胜酒力的鹿子轩也一杯接一杯地喝。
“阿爹,不能再喝了。”一直坐在旁边的鹿邑夺下父亲手中的酒杯。
“让我……喝,好久……没这么高兴了……”鹿子轩大着舌头断断续续地说,伸手来抢酒杯,手忽而停在半空中,似乎瞬间清醒了过来,急切地追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阿爹。”鹿子轩直视着鹿子轩的双眼,清晰地说。
“你……叫我阿爹?”鹿子轩的嘴唇瞬间颤抖起来,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雾气。
“是的,阿爹。”鹿邑微笑着说。他曾以为,叫出那两个字一定异常艰难,然而事实是,当他看见鹿子轩不顾惜身体地喝酒的时候,他心疼了,那两个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字就这样冲口而出。
“你终于肯叫我阿爹了,好……好……好……”鹿子轩连说了三个“好”,一颗清泪从眼角滑下,他端起酒杯,仰起脸望着漫天星子喃喃地说:“慕儿,你听见了吗?邑儿他……叫我‘阿爹’了。”接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各位,”鹿子轩再次斟满了酒杯,站起来高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在此,我郑重地拜托各位一件事。”
众人很少听见鹿子轩如此掷地有声的说话,一时间停止了笑闹,全都怔怔地望着他。
鹿子轩端着酒杯环顾一周,目光炯炯地说:“他日,若我有什么意外,希望各位兄弟能多多担待邑儿。”
鹿子弘皱了皱眉头,他对鹿子轩最了解,岂能听不出他这是在临终托孤。
“说什么傻话?今天是高兴的日子,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鹿子弘站起来,伸出手臂紧了紧鹿子轩的肩膀。
“大哥——”鹿子轩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从小到大,每当他有什么心事,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大哥总是像这样搂着他的肩膀,默默地陪着他,从来不会多嘴地追问原因。在他心中,这位年长几岁的哥哥总是像父亲一样包容着他,就连当年,他死活要娶方慕霓为妻,所有人都反对,只有大哥极力支持他,最终协助他说服了父母,让他遂了愿。
“好了,不说了,……”
“不,大哥,我要说,因为,我怕再不说就会来不及了。”鹿子轩急急地打断了鹿子弘的话语,“从小到大,我都是那么任性,无论我做了什么荒唐的事,你都如一的维护着我,凡是与我有关的事,你都会当成自己的事情对待,我很惭愧,大哥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从没能为大哥做点什么,反而一直给大哥添麻烦。”
“自家兄弟,说这些作什么?”
“大哥,我现在要求你最后一件事。”鹿子轩犹豫了一下,咬咬牙之后坚定地说:“重阳之后带邑儿离开。我相信,邑儿跟在你身边,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才。”
“阿爹,我不要离开您。”鹿邑一听鹿子轩说要把他送走,急了。
“邑儿,听话,你大伯在朝中有一定的地位,跟着他,没人敢歧视你,跟着他,你的才能才有用武之地。爹不希望你将来屈人之下,委曲求全。”
“好,我答应你。邑儿的文采和武学天赋我都已经见识过,确是难得一见的奇才,说不定我们鹿家会因他而名倾四野,哈哈……”鹿子弘爽朗地大笑起来,言语之中对鹿邑颇为赏识。
“我拒绝。”鹿邑冷静的声音轻轻传出,却如平地一声雷,炸得在场的所有人皆有些呆愣。
“这是为何?”鹿子弘奇怪地反问。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去。”
“邑儿,别任性,你知道的,爹不能陪你一辈子……”鹿子轩试图劝说鹿邑,却被他一把打断了话语。
“我就是知道阿爹不能陪我一辈子,所以才更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所有日子,可是你们大人都一样,自以为是地为我作主,阿娘是这样,为了我所谓的前程,不惜过度消耗自己的生命去换取有限的钱财,如今你也一样,为了我的前程,可以牺牲掉我们在一起剩余的日子。你们问过我吗,问过我需要什么吗?”鹿邑说着说着不争气地落下泪来,然后他又有些憎恨似的抬起袖子狠狠抹掉那些泪水,然而泪水像是泄闸的洪水一样止也止不住。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我只想父母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陪在我身边,即使贫困潦倒,即使食不果腹,即使要低头在他人的眼色下讨生活,可是,我至少有家,至少有可以想可以念的亲人,如果将来,我成功了,成为世人景仰的对象,可是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快乐没有人可以分享,忧愁没有人可以分担,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鹿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完这些话,然后不顾众人的阻拦,转身冲出了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