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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巾帼美誉千古传

贾胡堡官道旁的一家茶水食棚里,自京都逃往太原的李渊女婿柴绍兄弟,与自河东逃往太原的李渊长子李建成、四子李元吉,偶然相遇。

“大郎?四郎?”

“三妹夫?”

两边八只眼睛噔在一起,都带点惊讶、欣喜又疑惑的神色。不约而同转头去看茶棚主人,他正点头哈腰地过来加茶加水,寒暄几句“原来你们几位是亲戚啊?真巧真巧,请坐请慢用”,又回去闷头做饭了。

四个男人坐在同一桌,相互招呼过后,柴绍即问李建成:

“大郎何时从河东动身的?府上都还安好吗?”

--也难怪他有此一问。推算起来,李渊召集儿子们和女儿女婿的手书,应该是同时发出的。从太原到河东比到长安要近得多,李建成接到父亲手书的时间也应该比柴绍夫妻早得多。如果他一接令就动身,象柴绍夫妻一样,那么现在早该到太原陪在父亲身边出谋划策了,怎么会跟柴绍兄弟同一时间出现在去往太原的必经之路上?

再说,据柴绍所知,李渊留在河东的家眷为数不少,三个儿子、几个姬妾、一些本家兄弟亲属,再加上李建成自己的妻儿,满打满算也是一大家子。怎么现在,就李建成、李元吉兄弟两个扮成庶民、遮遮掩掩步行着往太原潜遁呢?

李建成不是笨人,自然明白柴绍话中之意,脸上微微一红,压低声音答:

“我兄弟多日前就接到了家父手书,无奈河东家里眷属尽是幼弱女流之辈,行动不便,河东留守屈突通又监视得紧,我想尽办法,也不能将家人尽数带出来,惭愧。就是四弟和我,也是在河东户曹任瑰的舍命相助之下,才得以乔装逃出的--对了,我家三妹现下如何了?”

听他提起慕兰,柴绍也是心头一紧,脸上有点发热:

“京都留守阴世师也对我家防范甚严,我夫妇接到尊翁手书后,令妹一力主张让我先来太原,襄助令尊大业,她自己……自会觅地躲藏,静待义师前去解救。”

说完,两人相对苦笑--原来是难兄难弟、彼此彼此啊!

饭食端上来了,只有几张粗面胡饼和四碗脱粟饭,外加一碟菹齑(腌酱菜)。四人都出身于贵族世家,李建成兄弟更是从小钟鸣鼎食惯了,平常时候,对这种粗砺饭食是瞧也不瞧上一眼的,但此刻忍饥挨饿走了许久的路,又没别的可吃,只好纾尊降贵,尝尝大灾之年百姓的日常饭食。

“大哥,”很努力地咽下一口脱粟饭,十五岁的李元吉感觉自己的喉咙被米粒中未去尽的糠皮割出了无数血口,“到太原还有那么远的路呢,我们这样,能平安走到吗?”

他这几年身体发育得极猛,身高肩阔,腰粗臂长,眼看个子就要赶上大哥建成了。力气也随着身高一路增长,至今在河东县内外,没有哪个恶少能打得过他,又因为喜欢打猎,刀马功夫颇为了得,年轻轻轻的俨然已是一员猛将。这次李建成抛家仓皇出逃,别人都不带只带了上他,固然因为他也是母亲窦夫人生的嫡子、同母兄弟自幼感情亲密,也因为他身体强壮,料想能捱得过一路上的辛苦--相比之下,家中最小的兄弟、十四岁庶子的李智云,因为身体单薄,就只能留在家里听天由命了。

但李元吉虽然粗壮力大,却也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要他骑马一路奔往太原,可能还问题不大,现下李建成为了不惹人注目,改扮成平民长途跋涉,这一下就累惨了李家四少爷。再加上一路饭食不周、晓行夜宿的,李元吉私下已向大哥诉苦抱怨了好多次。

此刻见他又发牢骚,李建成无奈地叹口气:

“那你说怎么着?前方遍地盗贼,专门抢劫过往马匹财物,官府又追查我们那么紧,假如我们买马骑行,只怕还没走出雀鼠谷,就落到山贼手里了!就算能逃出去,前方大隋郡县连城一千多里地,在中间找小路绕行,没准哪里就失了风,落入官府手中,必死无疑!对了,不如--”

他忽然想起一计,转向柴绍商议:

“不如我等先去投奔一股盗贼,假意为他们效力,借着他们的声势庇身,暂时免于官府追捕,也不必那么辛苦危险了!等到父亲在太原树起义帜南下,我们再去接应,说不定还能拉起一股人马来?”

此计一出,李元吉高声叫好。柴绍却立刻反对:

“不可!官府追捕得越急,我们越应该加快行路,虽然辛苦些,只要能到太原就安全了。眼下这些小贼大都是胸无大志、鼠目寸光之辈,如果投奔他们,一旦他们知道你们二位是唐公之子,肯定会为了官府那几十吊赏钱把你们给卖了!到时候官贼合谋,上下一气,我等无路可逃啊!”

李建成低头一想,颔首:

“有道理,还是你考虑的周全。四弟,不要闹了,再忍几天,我们直奔太原吧。”

见大哥下了决心,李元吉只好气鼓鼓地从命。一转眼瞥见那上了年纪的茶棚主人正垂手站在一边倾听--李柴兄弟商议得入神,都忘了低声避人--蚕眉一皱,伸手探往腰间,长刀出鞘。

血光四溅,那老棚主哼都没哼一声,翻身仆倒气绝。

“四弟!”

李建成惊得推桌而起,柴家兄弟也站起身来,惊诧打量这个举手杀人的煞星李四郎。

“这老匹夫故意偷听我们说话,肯定是官府坐探!”李元吉若无其事地在死者衣衫上拭净了长刀,还入腰间鞘中,“杀了干净!省得他去告密,连累我们!”

李建成一时说不出话来。

柴绍稍稍定神,左右一望,见官道荒凉,四下无人,赶紧催促:

“我们快走吧!要叫别人看见,更没法子脱身了!”

四人收拾东西,拿了案上尚未吃完的胡饼当干粮,谁也没再向地下的血尸看上一眼,匆匆出棚,直奔雀鼠谷而去。

***

这边李柴兄弟四人收敛行迹秘往太原,在长安以西的鄠县,一个身兼李柴二姓的青衫人,却纵马驰过关中沃野,让春风绿柳映亮了明艳的笑靥。

“夫人……”

跟在马旁并骑的家仆刚刚苦着脸叫出一声,就被青衫骑手打断:

“叫三郎!”

女扮男装的柴家夫人李慕兰,在丈夫先出长安后,也和家仆马三宝一起混出了京都城门。因料想长安官府会在通往太原的东北方向道路上严密设卡,慕兰主仆反其道而行之,一路径向西南,果然很顺利地来到了鄠县庄园。

让马三宝头痛的是,这位年轻的少夫人一路扮男装居然上了瘾,说是这样行动方便,脱险后仍然不肯改回女装,而且逼着家下人等也不准再叫她“夫人”,改口叫“三郎”——叫大郎二郎的未免重了柴绍兄弟,再说当着外人时连上“李”姓叫,也重了自己的大哥二弟,倒是叫“李三郎”时,慕兰会有些酸楚地想起不久前夭逝的三弟李玄霸,恍惚间仿佛弟弟的在天之灵附到自己身上一般,心中略感安慰。

然而最让马三宝头痛的,还不是称呼和装扮问题——

“三郎,”忠仆听话地改了口,“算我求求您了,再说一次,您老老实实地躲进山里避难吧!鄠县的官府现在不来擒拿我们,是他们还不知道消息,可这纸里包不住火,只要有一个靠不住的人走漏风声,县令他们肯放过您这唐公之女才怪!更别说您还主动分散家财招兵买马,引得亡命南山的群盗纷纷来投奔,这简直是唯恐官府不来抓人嘛!”

“不许叫他们‘群盗’!”李慕兰再次纠正家仆的称呼,“那些是被官府逼上南山的穷苦人,现在既然聚集到我李家麾下,那就都是反隋的义士了!”

鄠县位于终南山(今秦岭山脉)脚下,北半面是平原,南半面是绵延无尽的深山老林。这十数年来,官府横征暴敛,许多百姓不堪忍受,弃家逃进山里,时不时出来打劫为生,也就成了马三宝口中的“南山群盗”。李慕兰回到自家庄园后,不顾马三宝等人的反对,搬出家中仓库积蓄的粮食布帛,一面周济贫民,一面招募乡民组织军队。由于她打出了“抗隋****、保乡安民”的旗号,很得人心,短短十几天,就有数百名“盗贼”闻讯下山,投入了“李三郎”旗下。

此刻听马三宝仍在抱怨自己的大胆举动,慕兰不禁笑了,道:

“官府养的那些兵油子,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吗?平时欺压良善鱼肉乡里他们是好手,到了真刀真枪要上战场的时候,他们可跑得比谁都快!如果我依着三宝你说的,孤零零找个地方藏起来,那官府一得知消息后肯定会来拣这现成便宜;如今我已有数百亲卫,那官府要来碰硬打仗抓人,他们就得好好思量了!善用兵者以攻为守,你不读书,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吧!”

“是,三宝不明白,”马三宝叹气,“可是不明白的这其中道理的,不只三宝一个人吧?您看近来从京城逃出的官员家属们,有几个不是进终南山躲藏避难的?听说,其中还有贵府‘真正的’李家男人们……”

慕兰白了他一眼,知道这家仆仍然不喜欢自己时时女扮男装抛头露面,言外之意更是:大男人们都老老实实躲起来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就别逞能了……

双腿夹紧,呼喝一声,胯下桃花马泼喇喇放蹄奔向西北。

这一下出其不意,马三宝连连催马才又赶上来,一迭声地问:

“夫……三郎,您不是说只出来散散心吗?现在要往哪儿去?”

“哦,”慕兰扭头,轻描淡写地笑,“我是要散心——去司竹园散散心。”

“什么!”马三宝大惊失色。

司竹园在周至县东,离此地足有一天马程。最要命的是,司竹园现在被一股势力强大的“盗贼”占据着,“盗贼”头领自称“总管”,名叫白瑜婆,因为他是家奴出身,这支军队被人送了个很不好听的绰号——“奴贼”。

但不好听归不好听,他们却有上万人之众,算是左近“盗贼群”中实力最强的一支了。前些日子,他们还曾经去攻击扶风郡城,但因为纪律松散、军械简陋、毫无组织和指挥能力,最终无功而返,粮食还耗尽了,据说最近正四处抢掠,惹得民怨沸腾。

“夫人!您去司竹园要干什吗?”马三宝这一声连调子都变了,颤巍巍地崩出了欲断弦的高音。

“叫三郎!——我去拜望一下白大总管啊!”慕兰笑得愈发甜美,“他有兵缺粮,我有粮无兵,他缺人心、缺旗号,我家世崇贵威望素著,两下里一拍即合嘛——三宝,别皱眉!你不是跟着你家大郎二郎,也练过拳脚功夫、结识了不少关中侠客吗?有你在身边保护,我不会出事的!”

说完,不再听马三宝杀鸡抹脖的抗议,仗着胯下良马骏足捷程,连连催骑,径直向司竹园奔去。忠仆马三宝只能痛哭流涕地跟在她身后,生怕被抛离。

到得司竹园,天已经擦黑了。这是一座小镇,被“奴贼”占为军营驻地后,市面上十分冷清,百姓没事都不敢出门,但今天,当慕兰主仆策马入镇,却发现街上灯火通明,人流涌动,欢呼声此起彼落,似乎正在进行什么活动。

安顿好两匹马,慕兰和马三宝挤进人群,到前面一看,原来有一队民夫挑着米面杂粮、牛肉美酒,正源源不绝地送往“奴贼”们居住的大院里。对于已经断粮的军队来说,这不啻是天赐厚礼,也难怪人们激动不已了。

慕兰找人一问,原来这些粮肉是在附近活动的另一股“盗贼”——丘家兄弟出于同气之情送来的。丘家兄弟还亲自上门,要和总管白瑜婆商量合力攻打扶风郡城的事宜。

跟随着涌动的人流,慕兰主仆不显山不露水地一直进了“奴贼”大营,杂在人丛中,关注这出“双雄会”。

她先认出了送粮来的变民首领丘行恭——一个身高体壮、深目卷须的剽悍汉子,轮廓鲜明,显然也有胡人血统。此刻他头戴胡帽,腰挎长刀,大步走在众人之前,自有一股威凌气势。

“奴贼”总管白瑜婆也迎出门外。这也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刚刚受人一份大礼,不由得满脸堆笑,几步迎上来,抱拳长揖寒暄:

“丘兄辛苦——”

刷地一声,长刀挥如满月,雪光耀眼生花。

在场上千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白瑜婆一颗人头已然血淋淋飞上天空。

“你们都是良家子!”丘行恭手持长刀,环视营内,傲然大呼,“竟然奉一个家奴为主,令天下人都叫尔等‘奴贼!’”

砰然一响,白瑜婆的无头尸首倒地,一腔鲜血溅了丘行恭满头满脸,火光下狰狞如罗刹。

为他威势所慑,满营人心胆俱丧,随着白瑜婆的人头落地之势,纷纷拜倒,参差不齐地俯伏道:

“我们愿意改奉丘公为主!”

“请丘大哥受我们一拜!”

“白瑜婆出身低贱,刻薄寡恩,早就不想跟他啦……”

见众人钦服,丘行恭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处,却蓦然发现,眼前一地拜伏的身体中,独有两人鹤立鸡群,卓然直矗。

一人身材纤健、青衫秀颜,另一人紧握刀柄、目光警惕,正是马三宝与李慕兰。

夜风起,束带飘,刀锋上的鲜血慢慢淌下,一滴滴落入黄土地。

丘行恭浓眉下的深眼眸瞪向这两人,手上刃尖微侧,目光锋利如刀。

“丘大哥果然英雄了得,豪绝千古,在下佩服!”

李慕兰打破沉默对峙,双手抱拳,笑道:

“在下姓李,行三,出自陇西李氏,今夜偶尔游玩到此,不料竟能亲眼目睹丘大哥手刃奴贼,幸何如哉!”

听说眼前这个秀气公子哥儿出自名门“陇西李氏”,又听“他”话语中对自己真诚推崇,丘行恭的脸色缓和了些,收起长刀,还礼:

“不敢当!原来是李三公子。请问有何见教?”

“见教是不敢,恭喜丘大哥新收部众啊!”慕兰笑道,“奴贼众有一万,再加上贤昆仲原有的数千人马,现在长安周围,兵力最强者,就要数到贤昆仲了吧?不知道贤昆仲下一步如何打算呢?”

丘行恭略一沉吟,先命满地跪倒的人众起来,又叫跟随自己来“犒军”的人给白瑜婆收尸,借此时机思索一番后,才回答李慕兰:

“乱世流离,人命如草,我兄弟聚众起义,只为抗拒官府****自保,让弟兄们能留条活命,别无他意。”

“怎么?眼下天下大乱,各地豪杰称王称霸,丘大哥兵强马壮,难道就没有自立一方、逐鹿中原、改朝换代的雄心壮志吗?”李慕兰笑问。

丘行恭摇头:

“行恭有自知之明,我兄弟都不是那块料!如能得遇明主,纵横沙场,为王前趋领兵作战,博一名将之誉,此生心愿足矣!”

听他吐属文雅,不象一味粗卤的草莽豪杰,李慕兰不由得微微一怔。马三宝及时凑上来,附在她耳边低语:

“丘家兄弟是官宦子,其父丘和现任交趾太守。”

——原来如此。

见慕兰主仆私语,丘行恭有些不耐烦:

“李公子出身名门,想必对天下大势了若指掌了?行恭洗耳恭听公子指教。”

慕兰又答了句“不敢当”,便开始肃容“指教”这刚刚吞并了别人部众的豪杰:

“丘大哥拥众万余人,在长安左近的变民军中算是最强的了。可长安是大隋京师,常驻精兵数万,一旦留守阴世师下定决心派兵讨伐众变民军,贤昆仲树大招风,肯定会成为官军的第一个讨伐目标。不知丘大哥可有信心挫败大隋的精兵强将吗?”

隋承北周制度,在关中实行“府兵”,众兵员农忙时种地,闲时集结操练,轮流服役,不再承担赋税等,所以兵强马壮,天下无敌,北灭突厥,南下平陈,武功赫赫,驻守京都的“宿卫军”尤其骁勇,绝不能跟地方上养着的那些闲汉兵吏相提并论。丘行恭出身官家,自然明白这一点,一经慕兰点破,不由得心头一紧,脱口问:

“李公子是劝我受朝廷招安?”

“当然不是!”慕兰忍下翻白眼的冲动,“杨家皇帝倒行逆施,上违天意,下失民心,大隋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怎么会劝丘大哥向朝廷屈膝投降?”

“那么……”

迎着丘行恭疑惑的目光,慕兰负手低踱两步,暗自一笑,抬头道:

“不知道丘大哥有没有听说过,近年来天下流传的谶语,如‘桃李子’、‘李花白’、‘十八子’等,无不暗指李姓当代杨姓,坐拥江山?”

“关中小儿人口传唱,我自然知道,”丘行恭突然有所悟,瞪视眼前人,“公子姓李,莫非……?”

见他已猜出此节,慕兰也就坦然承认:

“丘大哥所料不错。家父乃是先皇文帝独孤皇后之甥,北朝‘八柱国’之后,袭封唐国公,现任右骁卫将军、太原留守,姓李讳渊是也。”

顿了一顿,又道:

“实不相瞒,现下家父在太原举义勤王,被京都留守视为叛逆,要诛连九族。在下乃是钦犯,身负海捕文书逃出长安的,如果身份泄露,后患无穷。但我敬重丘大哥是英雄好汉,大哥询问,小弟不敢谎言欺瞒!”

一席话说得光明磊落掷地有声,虽然语音细柔“如”女子,仍掩不住慷慨豪迈之气。心如铁石的丘行恭也不禁为之悚然动容,入营以来首次折腰相谢:

“失敬了!原来是唐公李大人的令郎,怪不得如此风采!三公子休要小觑行恭,公子赤诚相待,行恭岂是出卖朋友的小人!”

一转眼间,见满院兵士都在凝神视听自己二人的对答,便再度抽刀出鞘,卡嚓一声,挥斩身边一棵幼树,厉声道:

“众人听令:谁敢向官府泄露李公子身份,有如此树!”

“遵命!”

众人齐声应喏,呼声震得头顶大树枝叶一阵簌簌作响。

慕兰微笑着注视这一幕,待到呼声散尽,又向丘行恭道:

“家父与令尊丘大人同朝为官多年,交情深厚,丘大哥想必也深为了解家父的为人。家父日前命我结好关中豪杰,特意提到贤昆仲,称贤昆仲都是不世出的英雄。我李家上承天佑,父祖均有遗爱于民,家父知交故友遍天下,一旦起事,得道多助,归附者众,自保是不成问题了,大展宏图也指日可期。方才丘大哥也说了,愿遇明主,纵横沙场,为王前趋,博千古英名,既然如此,不知大哥是否有意与小弟聚义同行,共享功名富贵,开创千秋伟业?”

丘行恭正待回答,他身边一名随从却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丘行恭便笑道:

“公子所言,句句有理,行恭的确听说过令尊李大人英武仁慈、宽厚爱民,本来有意投奔。只是我新得这万余部众,却不知弟兄们怎么想——不如请李三郎给大家露一手,好让弟兄们投奔麾下、心服口服?”

听说有精彩表演可看,众人自然兴高采烈,欢呼鼓掌喝彩声一起,慕兰想推托也不能了。

何况,她本也无意推托——露一手就露一手,谁怕谁不成?

腰间三尺青锋出鞘,月光火炬照耀下皎洁如霜,寒气袭人。

缓步走到场地中央,提剑立势,口中吟道:

“东门行,不顾归。

来人门,怅欲悲。”

风声忽起,长剑旋舞,前趋后错,如羿射九日,如帝骖龙翔,如雷霆震怒,如江海翻涛,朗吟节奏也激烈起来:

“盎中无斗米储,

还视架上无悬衣。

拔剑东门去,

舍中儿母牵衣啼!”

四下围观的兵士多是贫苦乡民,因没了生计才落草为“寇”,出走前家徒四壁、亲人牵衣啼哭的惨状萦绕心头无法忘怀,此刻听到慕兰明白如话的吟咏,大部分人都被勾动心事,不觉红了眼眶。却见她剑势又再一变,由雄浑拙朴转为绵密细致,一片清光洒下,雪团似的白雾绕体,剑气纵横中影影绰绰的有一条婀娜身姿飘转,朗声吟哦亦随之换为悲声高唱:

“他家但愿富贵,

贱妾与君共餔糜!

上用仓浪天故,

下当用此黄口儿!

今非!”

一声“今非”绕梁三日,痛彻心肺。想起家中妻儿,场边已是哭倒一片。但这一场剑舞犹未完结,只见慕兰步法一顿,身型复归凝滞如山,瞋目上指,举火烧天,一步一字,喝道:

“咄!行!

吾去为迟!

白发时下难久居!”

声停舞止,长剑提胸,夜风袭来,场中青衫人凛然生威。

这一首汉乐府民歌《东门行》本就辞意古朴、雄浑苍凉,既哀民生凋敝战祸连结,又含鼓励人们铤而走险、反抗****之意,慕兰且歌且舞,剑扫六合,音如天魔,更是惑人耳目、动人心魄。一曲舞毕,场中已无人悲哀哭泣,数千人均头发上指、目眦欲裂,胸中一团怒火熊熊燃烧,恨不能立即拔剑东门去,扫清天下不平事。

丘行恭感同身受,心下已是钦服无地。刚要开言,忽又有一随从匆匆而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丘行恭勃然变色,转向场中收剑而谢的慕兰:

“李公子?”

被四下里飚起的欢呼喝彩声弄得陶然欲醉,慕兰连连作揖回谢,等丘行恭叫她叫到第三声时才听到,回头:

“丘大哥,怎么?”

“好个李三郎!”丘行恭冷笑,“差一点就把我骗过去了!唐公李大人的几位公子明明都在山西河东一带,哪有到京师来招摇撞骗的?何况,李大人的三公子年前就夭折了,难不成你是从阴间钻出来还魂的?”

呼拉一下子声潮褪落,天地间安静得象是混沌初开,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微响声。

迎着数千道疑惑、愤怒、惊讶、恐惧的目光,李慕兰眸中惊慌之色一闪而逝,镇定地笑了笑:

“丘大哥果然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就查到了底细。不错!我不是李三郎!”

仍是静默,但不少人伸手去摸身上带的兵器。马三宝也又一次握紧腰刀。

“我是——”

慕兰一扬手,揭下裹发的幞巾:

“李三娘!”

一头如丝如缎、如诗如瀑的乌亮长发飘飘摇摇地泻满了全身,象黑夜里一条无声流淌的大河,在月光下反颤出逝者如斯穿越千年时光的银亮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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