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李靖对李世民分析突厥人特性的那番话，在《大唐创业起居注》里，原本是李渊说的。（原文：既至马邑，帝与仁恭两军兵马不越五千余人，仁恭以兵少甚惧。帝知其意， 因谓之曰：“突厥所长，惟恃骑射。见利即前，知难便走，风驰电卷，不恒其阵。 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队不列行，营无定所。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 军粮，胜止求财，败无惭色。无警夜巡昼之劳，无构垒馈粮之费。中国兵行，皆 反于是。与之角战，罕能立功。今若同其所为，习其所好，彼知无利，自然不来。 当今圣主在远，孤城绝援，若不决战，难以图存。”仁恭以帝隋室之近亲，言而 诣理，听帝所为，不敢违异。乃简使能骑射者二千余人，饮食居止，一同突厥。 随逐水草，远置斥堠。每逢突厥候骑，旁若无人，驰骋射猎，以曜威武。帝尤善 射，每见走兽飞禽，发无不中。尝卒与突厥相遇，□骁锐者为别队，皆令持满， 以伺其便。突厥每见帝兵，咸谓似其所为，疑其部落。有引帝而战者，常不敢当， 辟易而去。如此再三，众心乃安，咸思奋击。帝知众欲决战，突厥畏威，后与相 逢，纵兵击而大破之，获其特勤所乘骏马，斩首数百千级。自尔厥后，突厥丧胆， 深服帝之能兵，收其所部，不敢南入。）
《起居注》这个书啊……作者温大雅对李渊的吹捧实在肉麻不堪，连带他的叙事公正性也就惹人怀疑，就象两唐书说到李建成、李元吉时可信度往往不高一样。不过凭良心说，唐书对小李的吹捧可比起居注捧老李收敛多了……
2.我翻有关小李以及李家建唐过程的传纪，发现古今史家对于李渊父子在太原一带训练“突厥化特种兵”这件事，都没有给予太多重视。其实这件事不但起居注有，两唐书和通鉴也都收入（我猜它们都直接来源于起居注），可信度应该比较高。我的观点：在太原这一段直接跟突厥人接触的经历，对李家父子特别是小李后来对突政策的形成，有重要意义。
首先确定的是：虽然史书（关键是《起居注》）没有明确记载李世民也跟父亲一起在那支“突厥化特种兵”当中，但从前后史实来看，他基本上是不可能到别处去蹦哒滴TT——之前他就嘿咻嘿咻地跑去雁门关解围，说明这小孩已经很喜欢打打杀杀到处逞能，之后他又有随父征战历山飞时“拔高祖于万众丛中”的胡吹大气记载（我还是那个原则：不轻信史书对小李功绩的吹嘘，但“基本史实”即小李确实参加了雁门关解围、历山飞之战，应该还是可信的。）。训练“突厥化特种兵”这事，时间在这两者当中，从李渊的角度考虑，当宝贝儿子参加过雁门关战役回来之后，当爹的一般都会把这种野小子管在身边才放心吧？而反过来说，打完雁门关后李渊把小李关在了家里，自己跑去草原上cosplay突厥人一把，然后打农民军时又突然想起儿子也能打仗，所以特意把他叫了来？未免不合逻辑了。
再加上，我们看以后李家父子对突厥人的态度异同，更能琢磨出点道道来。
基本上，我认为李家父子对突厥的态度没有根本区别，原则是一致的，而且两人对突厥人的习性、实力都算是比较了解、比较清醒的。表现在行动上，就是实力不够时，父子俩都宁可忍辱称臣送礼求和，而不敢轻启战端，但是他们也从来不放弃在敌人内部挑拨离间、鼓励他们自相残杀等活动-_-|||。另外，当李家父子决心对突厥开战时，他们任用的将领、组织的军队兵种大体上都比较对路（这一点小李表现尤其突出），说他们个“知已知彼”应该不算谬赞。
而他们对于突厥的这种了解，当然有部分是从手下情报人员那里得来的，但自己的亲身体验、直观感受似乎也不该小瞧的说。特别是那个时代，理性分析的水准远远达不到现在的程度，小李后来说“我从小打仗，一眼就能看出敌阵哪里强哪里弱，用我的主力去攻击对方的弱点……”这里面起主要作用的应该就是直观感觉——他哪里有时间等着手下谍报员去一队队数人头回报？——而这种直观感觉则主要来源于他的战场经验，也就是亲身体验。所以说自己不上战场、只“纸上谈兵”是不行滴……
咳咳咳……跑题……-_-|||
李渊四十岁之前的活动，史书的记载非常简略，我们不知道他在去太原马邑之前，是否曾经接触过突厥军队，但说他对突厥军有“一定了解”应该是不错的（不然他那“训练特种兵”的主意从哪儿来的？）。可是小李啊……十六岁之前，他单独跑去跟突厥人混是不太可能的吧？十八岁起兵以后，他基本上跟突厥人就是丁丁咣咣地开打了（打一巴掌揉三揉也是有的），那么要说他以平常视角“亲身了解”突厥人的机会，似乎就只有当“特种兵”的这时候勒。而且他这时候是十七、八岁，正是世界观、人生观形成的关键时期……@_@
小李本人那种“胡汉一家”的思想倾向，大家都认为是来自于他家族的混血历史，我觉得吧，这种说法就象说“唐太宗看到了农民起义的力量所以行仁政”、“天下大乱后民心思治所以有‘贞观之治’”等论调一样，是绝对正确、然而并非关键的条件，因为同样具备这些条件然而却让事情走向反面的例子太多了……据说希特勒和他很多反犹最烈的手下，本身都是有犹太血统滴……
所以看小李的作风，一方面，他受突厥影响很深，对这个民族整体上也持一种比较宽容、比较尊重的态度，比如他有名的昭陵六骏，据现代学者考证，不但“陵前立石马”是受突厥葬俗影响，而且六骏的名字，基本上也全有突厥语含义，最明显的当然是“特勤骠”了（注意《起居注》里也特意写了一句“获其特勤所乘骏马”，至于此“特勤骠”是否就是彼“特勤骠”，咳咳，考证不了，只能说很是可疑*^_^*），“什伐赤”的“什伐”，据说是波斯语“马”的意思，也来自于突厥语转述，最夸张的是“白蹄乌”的“白蹄”，据说都是突厥语“小骆驼”的译音，而引申为“少汗、年轻的可汗”（让偶想起张学良^^）。
（由这些马名想起来的，让人怀疑小李本人是不是也会讲一点突厥语……毕竟后来史书上好几次记载小李跟颉利叔侄直接对话，还有“独留与颉利语”的字样。当然太艰深的突厥语估计他是不会，也没那么多时间专门去学，但如果他少年时曾经在突厥人里混过，这主儿又聪明得很，说几句洋泾浜估计问题还是不大的^^。）
另一方面，在与突厥关系方面，他的态度一般而言比李渊要强硬。这个当然主要是因为父子两人地位不同，要考虑的因素不同，人家李老伯是拿大主意的，他的态度就代表整个唐廷的态度，在实力不够的时候，既然唐要向突厥卑躬屈膝，李渊也只能向突厥使者卑躬屈膝、忍辱负重……而小李代表的是军方力量，假如他也一味主张退让，那整个唐廷上下简直就再没人能力挺朝纲了，儿皇帝当定，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小李大可以放心地冲出来叫嚷“打打打”，反正他知道老爸不会采纳，而老李也可以借机对突厥使者说：“你看，我们国内的反突情绪如此高涨，政府不能无视民意啊……请你们立刻停止参拜虾米神社，啊不，是削减勒索贡品的数量，否则我国的少壮派军人冲动起来，做出有损唐突两国友好关系的事，俺也不好收场……%^&#……”
所以史书上李家父子种种关于突厥的不同意见，我大多都当“非原则性分歧”看待的。判定小李对突态度比李渊“强硬”，主要是基于“便桥之盟”和“迁都之争”这两件事的对比，以及小李对突作战时的作风（也是他的一贯作风）——单骑闯阵、在突厥人面前树立自己耀武扬威的英雄形象……
便桥之盟和迁都之争的具体过程不说了，总之就是，在李渊当皇帝的时候，只是因为突厥频频侵边（离长安还远呢），老人家一心烦就想迁都到个安全的地方，眼不见为净地过自己所剩不多的安乐日子，后来被小李苦谏阻止了。而小李刚当上皇帝没几个月，突厥一举打到了长安城下，这时候小李刚杀兄逼父夺位不久，长安城里还有点人心惶惶的，形势相当不太妙，但是人家小李同志没有带着爱妃向马嵬坡逃跑……咳咳，反而是带了六个人（不少还是文臣，打起来不要小李保护他们就不错了）出长安迎敌而上，在渭水便边上跟颉利突利二可汗直接谈判。（小李身后当然是有大军的啊，偶可没好意思YY到“王者之气一发杀敌十万”的程度。）
谈判的过程史书上有记，但我建议大家不妨把那些记载当成搞笑的谜面来看……算了，还是贴一下吧：
《资治通鉴》：癸未，颉利可汗进至渭水便桥之北，遣其腹心执失思力入见，以观虚实。思力盛称“颉利、突利二可汗将兵百万，今至矣。”上让之曰：“吾与汝可汗面结和亲，赠遗金帛，前后无算。汝可汗自负盟约，引兵深入，于我无愧？汝虽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夸强盛？我今先斩汝矣！”思力惧而请命。萧瑀、封德彝请礼遣之。上曰：“我今遣还，虏谓我畏之，愈肆凭陵。”乃囚思力于门下省。
上自出玄武门，与高士廉、房玄龄等立骑径诣渭水上，与颉利隔水而语，责以负约。突厥大惊，皆下马罗拜。俄而诸军继至，旌甲蔽野，颉利见执失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轻出，军容甚盛，有惧色。上麾诸军使却而布陈，独留与颉利语。萧瑀以上轻敌，叩马固谏，上曰：“吾筹之已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倾国而来，直抵郊甸者，以我国内有难，朕新即位，谓我不能抗御故也。我若示之心弱，闭门拒守，虏必放兵大掠，不可复制。故朕轻骑独出，示若轻之；又震曜军容，使之必战；出虏不意，使之失图。虏入我地既深，必有惧心，故与战则克，与和则固矣。制服突厥，在此一举，卿第观之！”是日，颉利来请和，诏许之。上即日还宫。乙酉，又幸城西，斩白马，与颉利盟于便桥之上。突厥引兵退。
萧瑀请于上曰：“突厥未和之时，诸将争战，陛下不许，臣等亦以为疑，既而虏自退，其策安在？”上曰：“吾观突厥之众虽多而不整，君臣之志惟贿是求，当其请和之时，可汗独在水西，达官皆来谒我，我若醉而缚之，因袭击其众，势如拉朽。又命长孙无忌、李靖伏兵于幽州以待之，虏若奔归，仗兵邀其前，大军蹑其后，覆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战者，吾即位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且当静以抚之。一与虏战，所损甚多；虏结怨既深，惧而修备，则吾未可以得志矣。故卷甲韬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当自退，志意骄惰，不复设备，然后养威伺衅，一举可灭也。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矣。卿知之乎？”瑀再拜曰：“非所及也。”
嘿嘿，上面这些记载，重点放在小李先后对突厥使者和萧瑀说的三段话上，至于真正关键的——小李向敌人突厥可汗说了什么话，对方怎么答的，最终便桥之“盟”的“盟誓、内容”是什么，史官全部选择性失明，用“有惧色、请和、引兵退”几个字含糊带过……知道什么叫“一面之词”了吧？*^_^*
可惜“说谎”这种事终归也是技术活儿，水平不到造假都会露破绽。如果事实真如上面史料，小李单骑一出，对岸突厥人哗啦啦下跪嗑头，颉利突利吓得求和，那偶们滴文皇陛下可真是紫气东来威震八方，他怎么会——后来一口一个“渭水之耻”、“便桥之耻”捏？^&^
所以说，他那么威严地单骑上桥去跟颉利说悄悄话，还把手下人全赶走，说的那肯定是——“大叔你给偶点面子吧（他跟突利是结义兄弟，颉利是突利他叔叔），偶刚当老大你就来砸场子，摆明了要我好看嘛！这样吧，你来不就是因为缺点零花钱咩？目前偶手上的现金、存折、信用卡、债券、股票……一古脑全给你行不？咱哥俩什么交情啊，只要偶还是中原皇帝，以后每年都会按时给你交保护费￥￥￥￥￥￥，绝不拖欠，私人回扣也一分都不少你的！这是双赢的结果嘛，你可要想清楚哦！”
嗯嗯，鉴于他以往对突厥的不错战果，（和作者的粉丝情结~~），我可以再给他加上这几句：
“如果这么优厚的条件你都不答应，那也别怪我无情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要拼就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谁怕谁！你别忘了，如果咱俩真打起来，旁边那个突利……哼哼哼……”
再怎么说人家小李也是跟突厥硬碰硬打过几场的（而且好象吃亏的时候少占便宜的时候多），名气又大，颉利不能不严重考虑“同归于尽”的可能性，再加上“旁边那个突利”的确有向小李*的前科，考虑之下，一点头（中国史官立刻挥笔大书“颉利有惧色”），回去商量商量，派人送来了要求保护费的具体数目（史官：“颉利来请和。”），小李咬着牙流着泪签了《西京条约》（史官：“诏许之”。）把长安城里能拿得动的金银财宝都顺到马背上，颉利背着包袱，一路欢叫“大丰收、大丰收”回老家仔细欣赏去了（史官：“突厥引兵退”）。
……谁能告诉我，我本来是想说什么来着……-_-|||
滚鼠标轮……啊，嗯，“在太原这一段直接跟突厥人接触的经历，对李家父子特别是小李后来对突政策的形成，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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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突厥关系方面，他的态度一般而言比李渊要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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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强硬……
总之啊，介个渭水之盟虽然很丢脸，但至少，要比焚长安西入蜀强多了是不是？虽然小李是去求和的，可人家至少真的敢亲自去“求”啊……对比后世的某只被手下大臣强拥到檀渊发抖的……再对比后世某些抛了首都逃去“狩猎”的……特别是那个烂摊子扔给弟弟、最后整个国家扔给愚顽小老婆的……哼哼哼……
而小李之所以敢冒大险亲自出马，也是他一贯的对突强硬政策表现。象这种单骑出阵逞英雄的事，他从前早不知道干了多少回了。跟李元吉一起出战突厥那回，李家小四一见形势不妙，那所谓“勇力兼人”的武艺、伏兵杀兄的勇气，自动人间蒸发……然后小李乐得自己拍马上去大喊“我秦王也”，跟他在虎牢之战中单骑挑战夏营的用词一模一样^&^，唯恐别人不记得他殿下的光辉形象……
所以我说，渭水之盟中“可汗独在水西，达官皆来谒我”这话，未必完全是胡吹，因为他对萧瑀说的话，也就等于公开发言，人人都知道，而那些来“谒他”的“达官”，也应该有很多大臣看到了（“达官”里大概有不少唐军探子吧）。对大臣们当面扯谎这种事，刚登基的小李恐怕干不出来。而能够在敌方阵营里制造出不少李粉丝，这就应该归功于他那一贯的“强硬”态度了。
游牧民族最尊敬英雄勇士，想当年长孙晟能在突厥人中翻云覆雨，还不是多亏射下双雕的那支箭为他奠定了良好的开端……然后小李居然也是个神射手，想必跟突厥人在一起的时候，打仗也好，合作也好，他不会放过秀自己箭术的机会……然后再以一对万威风凛凛地在突厥人面前这么一立，纯朴的突厥战士们想不葱白他也难啊……
而如此了解突厥人“崇拜强者”的心态，哪怕是求和，也要先摆个酷酷的pose才求和，大概也可以归功于他少年时曾经在突厥人中间混过一段日子？
李渊当然也是了解突厥人这一特性的，但一来，上面说过，他的身份决定他玩不了什么花活，只能老老实实表态，二来，他在突厥当特种兵时已经快五十岁啦，人格早已定型，小心稳妥的处事作风也早定型，所以受影响不会象他那十七八岁的儿子那么大……
我……我终于绕回主题上来了TT……呼呼~~
跟李家父子在太原对突战役期间有关的事，还有一件，即后来唐朝廷负责跟突厥联络的主要人员，从开始的刘文静、到后来去学苏武牧羊的温彦博，再到差点被李靖害死的唐俭，居然全都是这一时期李家父子的“太原元从”（详情请查他们各自在唐书上的传记）。想想不奇怪，太原本来就算是对抗突厥的前线地区，这里的人对突厥比较熟悉、了解是正常的，李家父子可都以“会用人”著称，不会乱摆一气……不过，要据此说李家父子在太原期间，曾经带这一批人一同训练过，也不能说是太离谱吧？^+++^
3.突厥的人名、官名、地名，向来是唐史粉丝们的梦魇……
本章中出现“*亲王阿史那咄苾（又号颉利）”这样的称呼，严格说来是不规矩的。首先突厥人有他们自己的官号，不该用“亲王”来称呼，再次，这故事发生的时候，阿史那咄苾这人还根本没有“颉利”的称号——当时他叫做“莫贺咄设”，“设”是职位，大概相当于“亲王”？而“莫贺咄”，天知道是虾米意思……要等到阿史那咄苾这家伙的两个哥哥始毕可汗、处罗可汗先后不明不白地死掉，他才终于正位“颉利可汗”，光荣地得到了后来为李家父子献舞的机会……
写小说嘛，为读者着想，用他名气最大的一个称呼从一而终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