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统一部署，各考察组于昨天下午便陆续到位。
孙红梅本想在今天上午上班之后，先召集一次考察组长碰头会议，然后再分头行动，可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答应向江凌汇报情况时，只好暂且推迟。因事先有约，没再电话联系，便直接来到了江凌的办公室。
岂知事不凑巧，也是临时约定，江凌上班之后要会见一位外地客商，正在商谈一个农产品深加工项目。按对方介绍的情况，该项目科技含量高，还是最新推出的“绿色产品”项目，具有十分广阔的发展前景，听来令人振奋。项目一旦落地，不仅可吞掉河东县的剩余粮食，还要向周边的地区辐射几十公里，同时还可带动起一大批相关的行业。借水行舟，好风助力，此乃贫困地区经济发展的最佳途径。尤其是对农业经济来说，将会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美好前景。结合河东县当前的实际情况，无疑是一次绝好而难得的机会。发展是硬道理，此事应放在各项工作的首要位置。所以，在没有通知孙红梅的情况下，江凌便临时决定了此事。
孙红梅来到县委办公室后，因为是县级领导，没跟秘书科打招呼，就直闯书记办公室。
可是却被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挡在了外面，并且跟她开玩笑说，对不起了，请孙部长留步。江书记在会见一位客商，任何人都不准进去，当然也包括你这位组织部长！
孙红梅只好停下来，说昨天晚上约好了的，江书记让她一早过来汇报情况，怎么说变就变？
副主任说，这是江书记亲口交代的，他的职责是服从命令。江书记还让我告诉你，让你过一会再过来。
孙红梅无奈，只好扫兴地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班子考察工作才刚刚铺开，各考察组本来应进行一段时间后再汇报情况，但孙红梅总觉得昨天下午的工作开展得不够顺利，甚至有点儿不大正常，就想着听听其他考察组的情况如何。
事先的估计，多数部门情况正常，如发生点儿意外的话，问题必然出现在政府办公室里。根据组织部门平时掌握的情况，政府办公室这个班子已到了非调整不可的地步了。表面上看似一潭静水，其实内里危机四伏。除赵玉山之外，其他几名副秘书长，或者说办公室副主任，不仅受到派性问题的影响，彼此之间关系紧张，还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其他方面的问题，如经济问题不清、政治方向不明、思想素质低下、道德品质恶劣等等。
不只组织部门有这样的印象，社会上的反应也十分强烈。
关于政府办公室班子，其实也是多年来淤积的一颗脓疮毒瘤。尽管书记和县长矛盾重重，但那只是个人问题，他们并不代表组织，正义的力量依然掌握在党组织手中。所以，组织部门早就下过决心，只有采取切腹换肠、掏心挖肝的方式，对其动一次大手术，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当时只是碍着胡长林的面子，不便下手罢了。如今条件已经成熟，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张子虎毕竟是主持政府工作的副县长，凡涉及办公室的事儿，尤其是班子问题，按说应该主动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起码也得打声招呼才行。可是，政府办公室的情况特殊，按照正常的组织程序开展工作，绝对没有好的效果。所以，事前才没有跟他通气。在特殊情况下，采取特殊的组织手段，符合党管干部的政治原则。孙红梅将情况汇报到书记那里之后，江凌不仅赞同组织部门的做法，还引起了她的高度重视，并且做出重要指示，作为这次班子考察的重点单位，一定要将过去遗留下来的问题解决彻底，力争不留后患。因此，孙红梅才亲自带领考察组进入政府办公室。
然而，昨天下午的个别谈话效果并不如意，甚至与预计的情况背道而驰。
本次考察，除全面掌握班子情况之外，其主要目的便是通过民主推荐后备干部的方式，发现人才，起用人才，为下一步的班子调整打下坚实的组织基础。一般的情况是，那些团结奋进工作一流的好班子，所推荐出的后备干部，不仅是单位最优秀的人才，思想也比较统一，从上到下口径基本一致。而问题成堆的单位恰恰相反。针对政府办公室存在的实际问题，既未划定圈圈框框，也没有丝毫的倾向性，只是围绕推荐后备干部问题，全面征求群众意见。鉴于政府办公室暴露出的内部矛盾，为了体现谈话对象的广泛性和代表性，就没有让单位负责人指定谈话对象，而是采取了随意抽查的方式。作为先前的后备干部培养对象，尽管贾洪生早已列入选拔视野，但为了真正体现民主意志，并未对被谈话人进行启发诱导。可最终的结果却出人意料。在征求对后备干部对象的意见时，围绕贾洪生这个人选，不仅众口一词，在评价上也玄之又玄，简直将他推上了云里雾中。而平时掌握的情况并非如此。贾洪生不仅问题突出，没有内部威信，在社会上也口碑低劣。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人们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认为下一步班子调整时，贾洪生提拔重用已成定局，一旦走漏消息，担心贾洪生日后给自己小鞋穿。
其实，人们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仅去年的班子考察，便可充分说明问题。在进行民主评议时，按照评议表上的等次，有两位科长给赵玉山和贾洪生分别划了“×”号，也就是不称职票。当时的考核组皆是从各部门临时抽调的人员，素质较低，说话随便，不知怎么弄的，反正很快就传到了赵玉山和贾洪生的耳朵里。当时他们没露声色，可日后却以种种理由陆续将两位科长通通免了。
这还没出足气儿，办公室分新房子时，也找茬子取消了两人的分房资格。
两人不服气，曾状告到市纪委和市委组织部，但终因张子虎和胡长林极力袒护，两人又举不出打击报复的确凿证据，再说县里也不想将事态弄得过大，最后的处理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
为发泄心中的愤懑，当时是出了口气，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日后吃亏上当的还是当事人。
这次班子考察，不论情况正常与否，还得按既定的程序走下去，不必大惊小怪，更不可因此手忙脚乱、惊慌失措。考察只是手段，正确运用考察所获得的信息，在工作中不迷失方向，并做到有的放矢，那才是真正的目的。作为警示，其作用更加突显。在下一步民主推荐时，贾洪生即便获得全票，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有组织把关这一重要环节呢！得票数量的多少，只是参考依据，而民主集中制才是提拔任用干部的重要组织原则。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孙红梅本来想利用这点儿空闲时间，进一步了解一下其他考察组的工作情况，可让秘书电话联系时，他们早已按各自的分工去了有关部门。又不舍得浪费时间，她便叫过牛大海来，进一步分析今天上午的民主推荐，政府办公室可能会出现的几种结果。
作为下一步重点调整的部门对象，两人还初步商量了政府办公室班子的人员配备问题。不管怎么着，作为县政府的要害部门，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一环，困难再大，干扰再多，也要将这块硬骨头啃下来，给县委常委会，特别是给一把手当好用人问题上的参谋。
转瞬便到了九点钟。
孙红梅抬头望一眼墙上的挂钟，再也沉不住了，便让牛大海事先考虑一下，上午去政府办公室后，需要走的过程，一样也不能疏忽，免得授人以柄。
牛大海说了一声认真照办，随即便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送走牛大海，孙红梅估计江凌已送走了客人，提上文件包，就想直接去书记办公室。
可转念一想，怕客人未走，再次碰钉子，便拿起桌上的话机，拨通了江凌办公室的电话。
其实江凌没在她的办公室，而是在会议室里接见客人。听到电话铃响，办公室的秘书一看是组织部的电话号码，便接了电话，并且转告给了江凌。因为早有约定，上午又没见着面，江凌很快就给孙红梅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之后，孙红梅先客气地喊了一声江书记，接着便提醒江凌，昨天晚上说过的那件事儿，她一直在办公室等待着。如果允许的话，她现在就过去。
江凌在电话里“咝啦”几声，几分为难地说，昨天晚上是答应过此事，没想到上班后便来了不速之客。想不到孙部长如此认真，如此守信，真是不好意思了！估计还得跟客人再谈一会儿，见面的事，就再约定时间吧。反正才刚刚开始，也没有多少事儿可谈。班子建设是组织部门的重要职责，即便是县委的一把手，也不能过多地干涉此事。干涉过多，反倒成了框框，你们干起来会束手束脚。再说，在用人问题上，为了避免出现一人说了算的问题，不该乱插手的，我必须尽力回避才行。
孙红梅说，那可不行！组织部门虽然主管干部工作，但毕竟是在书记的领导之下啊！
江凌说，一码归一码呀！在班子配备和干部任用问题上，组织部门就应该挑起大梁来。你们放心干好了，不仅县委信任你们，由你主持组织部门的工作，我更没有不放心的。在这件事上，应该以你为主才是。
能得到书记的信任，又是发自内心，孙红梅听了之后，浑身上下不禁热流涌动。人就是这个样儿，越是受到别人信任，就越是尊重对方。于是，孙红梅就有些激动地说，书记信任是我的荣耀，可班子建设是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我们不敢，也来不得半点马虎。尤其是……根据你的交代，我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展工作。我的意思，是让你掌握工作动态，随时给我们引路领航。
江凌说，这话有点儿过头，我可没法接受！孙部长毕竟是老组织部长了，这方面的业务，怎么说也比我精通得多。就算是替我干的，有你冲锋陷阵，我这书记是一百个放心。这样吧，关于那边的情况，你我曾进行过交流，按照既定的方略，你们放手干就是了。倘若出现什么问题，由我来承担全部责任。停顿了一会儿，便压低嗓音说，你们昨天下午的工作情况，其实我已从侧面了解到了。出现那样的结果，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在问题成堆的地方，如果产生理想的效果，那才是真正的不正常呢！相信一点，只要我们无私无畏，坚守正义，最终会战胜邪恶，并赢得群众信任。今后的工作，不管出现多大的困难和阻力，我永远都是你们坚强的后盾。我的话都说到这个分儿上了，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孙红梅不想再耽误江凌的时间，沉了沉说，江书记，有你这句话垫底，工作起来，不仅心里踏实，也更加理直气壮了。我们一定按照你的指示，圆满完成这次班子考察任务！
江凌却批评道，你们这些人呀，就像顽童一样，怎么说也没有改！昨天晚上，我和张县长刚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儿，想不到你又犯了同样的老毛病。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哪来的这指示那指示呀？如再死不悔改，可别怨我咒你！
孙红梅便改口道，这回记牢了，坚决按照书记的指示办，以后不再……说错了，应该是按照你的交代干好工作。
电话里同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放下电话，孙红梅便喊上牛大海，急忙去了政府办公室。
刚爬上楼去，大概听到了走路的声响，赵玉山和贾洪生等人便站到了楼梯口上，列队迎接孙红梅一行。
欢迎！欢迎！见到孙红梅，不知激动还是心怯，赵玉山话都说不成句了，结巴着说，我……我们，可是以热切的心情，等待着孙部长的到来啊！
孙红梅逐一握手后，就说彼此虽然在两个大院里上班，可都是一家子人，用不着这样客气。
赵玉山说，你是县里的领导，能来到这儿，是给我们赏光，理应……
孙红梅上来就问，你们的人到齐了吗？
赵玉山说，孙部长稍等。何时开会，马上就可以集合起来。
政府办公室共有一百余名在编人员，孙红梅动身前虽来了电话，但前后不过十来分钟时间，在这之前，有些人正出去办事，所以一时不好集中。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笑话，那几名副主任便去了会议室，而孙红梅和牛大海等人则来到赵玉山的办公室暂时等待着。
赵玉山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极是气派。一张体积阔大、质地优良的老板桌平放于正中位置，透过明净的窗玻璃，阳光照射在桌面上，又反射出明晃晃的亮光来，似一面巨大的镜片，映得人睁不开眼睛。老板桌对面，安放着一张巨型原色案板，上面整齐地放有一大堆文房四宝，而背面的墙上则悬挂着多幅字迹清秀、笔力遒劲、装裱精美的书画作品。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这里的主人不仅是个有一定官衔的领导者，同时还是个名气不小的画家或书法家，起码也是个痴迷如狂的书画爱好者或收藏家。老板桌前面，窗台下面，沙发之间，以及显眼的空间内，还摆放有许多名贵花草，由于阳光充裕，温度适宜，长势极其茂盛。蓓蕾簇簇，绿叶浓浓，浓郁的香气令人陶醉。给人的感觉是，这不是一般的办公室，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迷幻世界。
然而，孙红梅却没有找到那种梦幻般的美妙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