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闽西人，我的战友，打从新兵到老兵就一直待在来舟铁路大桥旁的一座军营里。营区门前，有两亩空地种满了番茄、甘蔗、白菜，天宝的任务就是侍弄这两亩菜地。
天宝是读完高一当的兵，管理菜地的老兵退了伍，菜地眼看荒芜了，农家出身的天宝第一个报了名，队长执拗不过，天宝便成了这菜园的主人。
天宝像对待孩子一样，格外细心侍弄着屋前的两亩菜地，不出半年，地里又满目青葱，绿油油的一片。
每当夜幕降临，熄灯号吹响，除了虫鸣啾啾，富屯溪流潺潺，偌大一个营区只有哨兵迈着轻悄的步子在巡逻。劳累了一天的战友早已进入梦乡，唯有天宝不能入眠，心里挂念的就是那两亩地。碰上暴风雨，天宝抓起手电筒，就往菜地冲。自从天宝当了“菜头”后，中队的蔬菜已是自给有余，一半自个兵吃，一半拉到市场去卖。中队干部见天宝勤快，认定了他是致富能手，没和天宝“商量”，在营房后不远的山脚下，盖起了四间猪圈，买了26头小猪。队长找到天宝在他肩上一拍：“天宝，这猪交给你了。”天宝正嫌侍弄二亩地不过瘾，现又兼了个“猪倌”，二话不说满应允下来。
一天早晨，天宝见猪圈旁放了一束红灿灿的山花。以后，每隔一天这里花从未断过，红的绿的，挺招人喜。天宝心里乱将起来，未敢往深处想，天宝有好多事情要做。
初春的一天，天刚蒙蒙亮，村里不时传来公鸡的叫声。天宝未等起床号吹响，便披衣起床，他想揭开“花”谜。悄悄地躲在猪圈后，一会儿，一位姑娘悄然而至，红色上衣，蓝色裤子，清秀的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脑后还弯着两条羊角辫子。天宝从猪圈后走了出来，姑娘发现了他，羞涩得不敢抬头望天宝一眼，没搁下一句话，扭头便跑。天宝没有追过去，他没这胆量，也不知道追上后说个啥。
傍晚，天宝又挑着一担猪食，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猪圈，日落西山，满天的彩霞格外灿烂。天宝看到了送花的姑娘就站在离猪圈不远的土堤上，像是在等着他，天宝没敢望她一眼，自顾着将猪食往猪桶里添，心里却扑扑直跳，好一会儿壮着胆儿向土堤上望去时，只见姑娘往远处亮着灯光的地方走去。
数月后，一天清晨，天宝依旧来到猪圈。空气湿漉漉的，有几分清新。天宝发现猪圈旁空空的，一连几天不见花的影子，天宝心里倒沉得不踏实起来。
转眼到了满目萧瑟的初冬。又一批小猪成了这里的主人。一天中午，日头暖洋洋的，猪圈前聚着一群小娃娃，小娃娃们手拉着手围成了圆圈，忘情地唱着跳着，孩子的脸像五月的花，领头的“阿姨”就是数月前送花的那个女孩。这回她不再扎长辫，一头秀发垂到肩上，像是天使，天宝总感觉脑子里、眼眶里有片迷雾。
女孩手持铜铃，铜铃发出清脆的铃声，见到天宝，她也不再扭头跑了，这回落落大方自报家门，女孩叫秀贞，南平人，幼师毕业分在与中队一里之距的宋丹村当了一名教师。
秀贞看到天宝，轻轻说道：“两年前来到这里，刚来时听到蛐蛐声都觉得鲜奇。可如今，变着法子打发时间，同来的老师都先进了城，可自己……”
秀贞欲言又止，眼睛很大很亮。秀贞问天宝军营生活枯燥吗？天宝说习惯了。秀贞又问军人也要养猪种菜吗？天宝说这是给战友改善伙食。秀贞若有所思，领着一群山娃娃飞似的消失在田野中。天宝与秀贞就此相识了。
一晃又是一年的严冬来临，小猪又变成了大猪，大猪又换成了小猪，又有两批猪出栏了，天宝当义务兵也画上了句号。天宝上火车的那一刻，秀贞采了几束山花插在精致的花瓶里，飞似的从站外跑到站台，望着踏上归乡路途的天宝，两行泪水挂在脸庞，天宝眼里也盈满了泪水，一句话说不出来，两手使劲地从衣兜里掏出了用弹壳制成的、擦得晶亮晶亮的小飞机，递给秀贞说：这是给你的。
此时，天宝真想说，秀贞跟我回闽西老家吧，我会给你幸福的。但天宝家穷，他觉得秀贞跟了自己会吃苦……
退役后，天宝跟舅舅去了深圳打理生意，说是天宝有能耐，也可说是天宝运气好。八年后，他驾着皇冠3.0轿车来部队看我，一看那派头，就知道天宝发了。我们还没说上几句，天宝就问及了秀贞情况。我告诉他，自从你退役后，秀贞一直找我同你联系，但五年过去了一点音信也没有，三年前嫁给了铁路钳工，儿子现在都两周岁了。我说，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当回事了。天宝不依，非见秀贞一面不可。无奈之下，我找到抱着儿子的秀贞。一见面，两人眼神里的对方已变得陌生起来。秀贞说天宝变得不再是当年的可爱“猪倌”了，天宝说秀贞不再是纯情的送花姑娘了。
分别后，各自谈了自己的“感受”。
两人都说：时间真会冲淡一切。
（原载《福建日报》2003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