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和沈狐狸定亲的事情,不出几日便传遍了整座府,爹唤了我进书房,虽然名为书房,里面却到处都摆满了牡丹,我进了屋,爹忙关了门,抚了抚他那寸长的胡须,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宓儿也成大姑娘了。”
我清咳了几声,爹又道:“你眉眼越发像你姨娘了。”说着,他又正了脸色,努力地让自己过于慈祥的面庞严肃起来,“爹听说前几****去了万春楼?”
我点了点头,爹忙欣喜道:“不知那万春楼的牡丹比起爹的牡丹如何?”正题果然来了,我顿时无语,早就知道爱牡丹如命的爹怎么可能找我说些无聊的话题。
无奈我却没有见到万春楼的牡丹,只好敷衍地点头,“爹的牡丹最好。”于是爹立马喜笑颜开,随手在桌上摸了个盒子给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宓儿深得我心,这东西是爹送你的,大姑娘也得好好打扮着。”说罢,他迫不及待地就将我撵出了书房。
外头阳光普照,我伸手遮住了眼,爹已经嘭的一声关上了门,清梅在门口正等着我,见我出来,抛下了刚刚还聊得不亦乐乎的小丫鬟,忙不迭地迎了过来。
我将那盒子递给她,小丫鬟好奇心重,当即便开了盒子,发出惊呼声,我偏头,只见清梅将那盒子敞开捧到我面前,不无羡慕道:“老爷对姑娘可真好。”
盒子里闪着金光,大大咧咧地摆着一根牡丹花簪,果然十分符合爹的一贯作风,牡丹,牡丹,又是牡丹。我连连叹气,清梅不知所以,只觉得那朵大金牡丹花甚是好看。
自打我记事起,爹时不时便会送我些小玩意,大了些才发现,那些小玩意不是牡丹糖,就是牡丹衣裳,屋子里的柜子里早就摆满了这些。
我望天又是一声长叹,还没出爹书房前的那个院子,小弟夏宛城便屁颠屁颠地朝我跑来,宛城是爹新娶的万姨娘所生,今年不过才八岁,个子才及我腰,长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今日宛城穿了一身粉衣裳,头发被扎成两个小辫,不用问就知道,这肯定是二哥夏定城的杰作。二哥性子温婉,没错,十分温婉,比我还像大家闺秀,素日最爱打扮别人。从前是我,如今是小弟。
宛城一下子就扑进了我的怀里,辫子上的铃铛响了几声,他甜腻腻地叫道:“七姐。”
我的骨头顿时都酥了,宛城又在我身上蹭了几下,撒娇道:“宛城很想七姐。”
我摆出长辈样,正要伸手去摸摸他的发心时,宛城却得意地跳出我的怀里,笑嘻嘻地叫了声,“二哥,四哥,我赢了。”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牡丹树后边便走出两个男子。
穿着浅蓝色袍子,捏着丝帕,皮肤白净光滑有光泽的男子便是二哥夏定城,另一个穿着月牙白的袍子,笑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的便是四哥夏秋城。
两人笑得花枝招展,宛城一脸得意地朝他们一摊小手,故作深沉道:“愿赌服输,两位哥哥,给吧。”
于是两人一人取了一锭银子放到宛城的手中,我被弄得迷迷糊糊,却听见清梅一声惊呼道:“姑娘,你衣裳脏了。”
这下子真相终于大白,我低头望着刚刚被宛城蹭过的地方,一堆胭脂大大咧咧地绽放着,点缀着我素白色的衣裙,煞是滑稽。我抽了抽嘴角,宛城慌忙躲到夏定城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我。
夏秋城转移了话题,问道:“听闻七妹已经许了沈家公子?”这话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偏偏他笑得恨不得将那两颗虎牙全部露出了才算了事,我垮了脸,哼了一声。
宛城小声道:“七姐生气了?”
我终是缓了脸色,望向宛城的目光温和了些,清梅道:“四少爷的消息真灵通。”
夏秋城继续露着他的小虎牙,“狐狸配猴子,倒是绝配,一个爬树一个打洞。”这话够毒舌,刚刚还扁着嘴,一脸诚恳认错表情的宛城立马笑出了声,夏定城也捂了嘴。
小屁孩,臭毒舌,死娘娘腔!我忿忿地想着,所幸再不理他们,直接就往自个儿院子走去,还未出花园子,姨娘身侧伺候的一个小丫鬟便跑了过来。
“姑娘,姨奶奶请你过去。”
我领了清梅又匆匆朝姨娘的院子走去,姨娘的院子算是鲜少有牡丹的院子之一,种着些竹子,姨娘喜静,进了院子,伺候的人便只有两三个,清荷陪着姨娘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刺绣。
大红色的绸缎,绣着两只鸳鸯,姨娘见着我,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放下手中的绣活,清荷朝我行礼,我上前扶着姨娘,姨娘笑道:“今日叫你来,也是让你学学为人妇的礼仪。”
我有些尴尬,姨娘继续道:“沈家不比夏家,虽说沈公子才貌并兼,人品自是没得说,可是你一旦嫁了,便是沈家的人了,外人再不会叫你夏姑娘,只会唤作沈夏氏。你也不得像在家这般胡闹,不然啊,你婆婆定是不欢喜的。”
姨娘的担忧我都懂,有酸意从鼻尖蔓延开来,姨娘抚了抚我的发心,感叹道:“眨眼我的宓儿就成了大姑娘了,要做别人的新娘子了。”话音刚落,眼泪已经是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忙掏出手绢替姨娘拭泪,姨娘有些强颜欢笑,拿起刚刚放下的绣活,指了指上边的鸳鸯,“姨娘嫁妆薄弱,也没什么好给你陪嫁的,寒酸了,你婆家指不定看不起。这鸳鸯套啊,姨娘要一针一线地绣出来,只盼你,好好过日子。”
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如此吧。
我挽住姨娘,恍然间发现她发间已经增了不少白发,清荷端了茶水过来,见着姨娘哭,忙道:“姑娘是要嫁去好人家,奶奶哭做什么,小心哭坏了身子,送嫁那日便见不着姑娘了。”
姨娘笑,“我哪是在哭,我就是欣慰,我女儿终于要嫁人了。”清荷知晓这是夺理,只管斟了茶水,递到姨娘面前。
姨娘道:“我屋子里还有几本女戒,你拿去看看。”
一听到书,我瞬间只觉得头大了不少,还未答话,清梅已是乐颠颠地应了声,跟着一个小丫鬟进了屋,半响捧出一大抱的书。这哪里是几本,分明就是几十本。
姨娘叹了一口气道:“还真是舍不得。”
我呵呵赔笑,拿起那个被清梅放在石桌上的盒子,献宝似地捧到姨娘面前,“这是爹送我的牡丹花簪,我觉得姨娘戴着挺好。”
姨娘瞥了一眼那盒子,嗔道:“这簪子是你爹自个儿亲自去打的,你倒好,不想要便塞给我。好好收着,成亲那天可得戴上。”
我讪讪地收回那盒子,姨娘道:“我也乏了,就不留你了,自个儿回院子吧。”说罢,扶了清荷的手,极优雅地迈进了屋子。
回院子的路上,清梅显得比谁都亢奋,叽叽喳喳个不停,从那堆书里边取出了一本,朝我道:“姑娘,这册子我刚刚看过了,里面画的可好了。”
闻言,我的兴致一下就上来了,取了那册子过来,这名字倒是雅致,叫春花秋月何时了,上面印着一个宫装美人,巧笑嫣然,我翻开一页,脸顿时如潮水般红了起来,慌忙将那册子收好,瞪了清梅一眼,后者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