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澜身上的穴道已被昊云解开,困在手腕上的绳子也被他指风割断。她痛苦的蜷着身子,双掌紧紧的捂住那张脸,声音崩溃,“不!我恨这张脸,要是没有这张脸,娘也不会那样对我!”
昊云的神色中闪过一抹怜悯,没想到微澜的真面目竟是如此的一张脸。整张脸的大体轮廓与楼尘歌极为相似,本是一张柔美灵秀的脸却生生被一道深褐色的伤疤自额头到下巴纵贯而下,让整张脸诡异至极。昊云起身退了几步,再次在那张长椅上坐下,他将手中的人皮面具展开,迎着阳光细细的看着,忽的淡淡一笑,“果然不出所料。”
这张人皮面具的纹理极为细致,手感如真人皮肤无异,就他所知,在湳湟武林中能做出这种人皮面具的只有拥有“千面圣手”之称的幻面了。幻面行踪飘忽难寻,脾气古怪,没想到她竟能找到他,并且说服他为她易容。
昊云抬头看向蜷缩在地上的微澜,手指一动,便将人皮面具收入怀中,静静道,“想必你就是楼思远曾经遗弃的大女儿楼语嫣。”
微澜的身子一颤,眸子中闪过惊慌,“胡说!我不是他的女儿!”
昊云不顾她的否认,继续道,“当年楼思远邂逅前代尘歌楼楼主纪冉妃,两人一见钟情,互许终身,两年之后,纪冉妃怀上孩子,等孩子出世之后,楼思远就迎娶了纪冉妃。可惜好景不长,五年之后纪冉妃病重不治而亡,楼思远思念其妻日渐消瘦,不久也随她而去,因此他们的女儿便成了尘歌楼楼主,也就是现在的楼尘歌。可谁也未曾知道的是,在遇见纪冉妃之前,楼思远曾有一房侍妾,名叫柳絮。”他的语调很慢,如春风拂过,怡然舒服,但他的话却像一根刺一点一点缓慢的刺入微澜的心脏,恍如凌迟,“柳絮出身风尘,却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当年与楼思远情投意合,因为家中不许他娶柳絮为妻,他便收了她做妾。两人很恩爱,不到两年,柳絮为他产下一名女婴,取名楼语嫣。”
“纪冉妃善妒,很早就知道了柳絮的存在,扬言让楼思远只能选一个,楼思远宠她宠的紧,于是为了她,他便休了柳絮,与她断绝一切关系,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昊云说到此处顿了顿,看到微澜的身子细微的抖着,轻叹一声道,“我派人去柳絮当年所住的地方查过,他们说……柳絮疯了,她亲手划坏了女儿的容颜。当邻居发现不对闯进来的时候,柳絮已经失踪,而楼语嫣浑身都是血,昏迷在地,生死不明。”
“三日后,城中樵夫上山打柴,在林中发现了一具被动物噬咬过的尸体,官府派人来验过之后,证实是失踪的柳絮。当时楼语嫣被邻居送到医舍,好不容易救回一条命,可还未苏醒,于是大夫便去官府收了柳絮的尸骸,在城外下葬了。楼语嫣醒了之后,大夫怜她身世可怜,遂认了她当义女,之后关于楼语嫣,再无消息。”
“楼姑娘,我说的可对?”昊云扬起一抹笑,温文尔雅。
她的直觉的确很对,当她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了。入目是一片素白的帘子,空气中飘着阵阵淡淡的药香,她强撑起还虚弱的身子就要下床,却一脚踩空,摔落在地上,“嘭”的一声撞倒了旁边的花架。
门被猛地推开,疾步而来的中年男子看到摔倒在地上的她连忙将她扶起,抱回床榻上,责怪道,“语嫣,我好不容易将你从鬼门关救回来,你身子还没好乱动什么,你要什么和我说。”
“华叔,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拽住男子的袖子,满脸的不解,“我娘呢?她在哪里?她没事吗?”
华叔的手僵了一下,眼神变幻着,支吾道,“你娘……嗯……你娘她……”华叔断断续续的话让她有种不好的感觉,不禁蹙眉道,“华叔,我娘到底怎么了?”
华叔猛地吸入一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侧身在床榻上坐下,双手握住她的肩,沉声道,“语嫣,你不要激动,人都有这么一回……”他的话还未说完,她却打断了他。她幽幽的抬目,声音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娘……死了是吗?”当华叔一脸犹豫的时候她就大体猜到了,若不是娘死了这件事,华叔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不会如此支支吾吾。
而且……她知道,自从那个男人走了之后,娘的心就死了,她总觉得她会去死,这种感觉一直纠缠着自己,让她极度不安,她很害怕,害怕娘真的会抛弃自己而去,可当这个时候真正来临的时候,她的脑子却异常的清晰冷静,仿佛不是自己一样。
“语嫣,哎……”华叔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怜惜,“孩子,人都有那么一次,只不过是时间到了而已,你不用伤心,以后你就跟着华叔吧。我已经在城外将你娘葬下去了,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去祭拜你娘。”他见她目光怔怔,只当她是悲痛过度,扶她躺下之后,便叹气着走了出去。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她受伤时是春暖花开之时,等她身子大好之后已是六月。
三个月,对她来说,可以说是漫长。
当时鸽子带来的信笺她在回原来的家时无意间在母亲的房内发现,便收了起来,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楼思远迎娶纪冉妃。
她的父亲叫楼思远,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了她。她本极是欢喜,但现在却恨透了这个名字,以及拥有这个名字的男人。若是没有他,母亲不会对她恶语相加,不会对她拳打脚踢,甚至……生生毁了她的脸。
她恨他,不光是因为他害死了母亲,还因为他毁了她的家。
所以,她要杀了他!
微澜别了眼睛,冷冷道,“你既然都已知道,何必问我。”
“楼姑娘,冤冤相报何时了?”昊云目光怜悯,俯首看着地上的她,“即便你要报仇,你恨的也是楼思远,与楼尘歌何关?莫要有心人钻了空子才好。”见她未有反应,昊云淡淡一笑,起身离开,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丝飘渺,“既然楼姑娘执意如此,昊云也不强求,姑娘穴道已解,是去是留,任姑娘选择。”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此时房门大敞,蜷缩在地上的微澜吃惊的抬头,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扶着胸口坐起,目光在门口绕了一圈,除了细微的风偶尔拂过,再无其他。微澜柔美的眉微微蹙起,不敢相信昊云竟然要放自己走!她是对楼尘歌下毒的凶手,难道他不知道只要自己不死就不会放弃吗?
不对……他城府极深,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自己?楼尘歌中毒的消息并未传扬到江湖之中,若是放自己出去,他难道不怕自己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吗?他定然是有什么阴谋!微澜双目微眯,动作缓慢的站了起来,不想她这么一动,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令她的步子踉跄了一下,不得不再次坐了下来。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微澜环视一圈,在墙角处发现了一大段废弃的红绸。她牵起一抹笑,带着凄凉的滋味,她向着墙角蹭了过去,捡起地上的红绸拽了拽,才又站了起来。
她是聪明的女子,不会不知道自己回了主上那里会有什么待遇,主上不会留在没用的人,而她虽然下毒成功,楼尘歌却被昊云所救,且自己还被擒,即便她什么也没说,主上也断然不会留她性命。她已无处可归,左右都是死,于其被主上残忍的杀害,她还不如自己了断了。
微澜半弓着腰搬过房中的长凳,踩了上去,手臂一扬,红绸便绕过了房梁垂了下来。她的双唇有些苍白,手指略微颤抖的打了个结实的绳结。她将头探了进去,目子一闭,双脚蹬翻了下面的长凳,窒息感瞬间而来。她的双手潜意识的拉住了颈间的绳索,双腿摆动,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微澜的唇边扬起极淡的落寞。
娘,孩儿无能,未能杀了那个害死你的男人,你……是否会怪我?
脑中的那根弦“砰”的断裂,微澜的双手颓然掉落,阳光在她的身后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悲凉寂寥。
水绛莘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日暮西斜了。见她醒来,守在床侧的微晴将她扶起,并从一旁的案桌上取了早已放好了衣裙,服侍着她穿了起来。水绛莘伸了个懒腰,眸子中含着一层倦意,“微晴,他人呢?”
他?微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水姑娘所说的“他”,指的是昊云公子。
微晴低身为她整着腰间的挂饰,回道:“昊云公子在房里,一直未出。”
房里?水绛莘略微挑眉,问道,“一直未出?什么时候开始的?”
“公子自柴房回来之后便一直都呆在房里,午膳是送去的,晚膳未吃。”微晴为她整理好了衣裙,抬头道,“水姑娘,你晚膳要吃什么?”
“两盘素菜,荷叶粥。”水绛莘顿了顿,又道,“我去他那里,你让人送过去。”说罢,也未听微晴的回答,径自走了。
微晴眨了眨眼睛,突然深刻意识到江湖中关于两人暧mei的传言竟是如此的真实,水姑娘一听公子未进晚膳,竟不顾女子夜间不得人男子房间的规矩,要去给他送吃的呢。水姑娘与昊云公子都是人中龙凤,且玉人仙姿,当真是相配到了极点。微晴一边想着,步子出了云月台,向着膳房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