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柳,吹起漫天白絮,在晨曦中,如雪花般沿河畔一路轻舞,大阳桥渡口停泊了一夜的五艘战舰上,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传来,十几名水师军士喊着号子将铁锚拖出水面,便又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同一时刻,昨夜明明纵马东返洛阳的张磷,现在已换上一身便服,带着几个手下从虢防御使衙门出来,直奔弘农急行。
而王大当家,此时也带着七八个朋友,一起走进了黄大少暂时寄宿的院落,双方都是老熟人,所以也用不着介绍,寒暄一阵后,王大当家便道明了来意。
听他们从河南道一路跟着高骈,中途连续七次刺杀,并在昨天,终于将高骈击成重伤,黄大人眉头不由微微一皱,等王大当家提出,希望他能参与弘农的下一步刺杀行动时,更是连连摇头。
王大当家顿时不满道:“黄大少,你我的兄弟,这几年里死在他高骈手下的,不知有多少,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你居然不助我,究竟是何道理?”
黄大少沉吟一阵,不去回答他的问题,却缓缓道:“河南道一带水祸连年,朝廷官吏只顾盘剥百姓,弄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市井豪杰,多依托你我为盗,但近年来却声势越来越弱,混的极不得意,王大当家可知这是何故?”
王大当家极不耐烦的冲他一摆手道:“黄大少,大家这几年混的不好,正是由于高骈老贼的缘故,所以我等才千里追杀,想将此贼除去,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黄大少点头道:“不错,高骈不愧为当世名将,就任天平军节度使这几年,整顿吏治,选练精兵,五百横刀营势不可挡,压的各路绿林好汉抬不起头,只能仰其鼻息,委屈图存,可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不但不应该在此时去刺杀他,还要力保其安然进京。”
王大当家一拍桌案,愤然道:“黄大少,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为了谋个正道出身,居然要投靠他不成?既然如此,算王某看错了你,你且把我们等拿了,去向高骈老贼献功吧!”
黄大少微笑着摇摇头,道:“王大当家少安毋躁,黄某怎么会做这种愧对天地,愧对弟兄的事,你先坐下,听黄某给你慢慢解释,如果听完黄某的话,王大当家还想去刺杀高骈,兄弟绝不推辞。”
与王大当家一起来的其他几位也纷纷劝和道:“王大哥,黄大少可是咱们河南道绿林中少有的文武全才,比我等这些只会耍弄刀枪的粗人懂的多,想的也长远,大哥不妨先听听黄大少的意思嘛。”
王大当家被众人一阵劝,似乎也想明白了,哼了一声,便又坐回椅子,瞪着黄大少,看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黄大少笑着向他问道:“王大当家,你知不知道高骈这次进京,所为何事?”
王大当家气哼哼的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高骈跑去京城做什么,我懒的管,我只知道,他现在身边人手最少,绝对是刺杀他的好机会,这就够了。”
黄大少笑道:“王大当家,这几年我们在高骈手下吃了那么多亏,现在再做任何事之前,不多想想可不行啊,岂不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小不忍~则乱大谋……”
“咳咳,黄大少,我们知道你学识高,你就别在我们这些粗汉面前拽文了,有什么话快说,没看到王大哥正瞪你呢?”
黄大少摇头晃脑正讲的高兴,旁边一位忍不住打断了他的雅兴,王大当家却瞪了此人一眼,冷哼一声道:“毕寨主,你让他说,我今天到要看看他黄大少究竟能拽文拽出个什么道理来。”
“呵呵,大哥说的是,反正现在急也没用,高骈的船估计今天下午才能到弘农,咱们还有大把时间听黄大少解释。”
毕寨主赶忙陪笑了几句,黄大少随即接过话题道:“昨晚我和黄河船帮张胖子吃酒,从他那里听到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这次朝廷调高骈进京,是打算让他带兵去西川平叛,天平军节度使的位置,马上就要换刺史薛崇接任了。”
“什么?这么说高骈以后不在河南道任职,要跑西川去了,那我们就更不能放过这次机会,不然以后路途遥远,人生地不熟的,刺杀他就更困难了。”
“是啊,而且薛崇这个家伙昏庸无比,比高骈贪婪的多,这下咱们河南道百姓的日子就更苦了,这还了得。”
听这几位山寨大哥不经大脑的一通乱说,黄大少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里暗暗苦笑,看来我还得再往明白说说。
“王大当家,诸位,你们先别急,大家再仔细琢磨一下,高骈调走,薛崇继任,对我们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害?”
“我说黄大少,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说出来,拐弯抹角的,让人心烦。”
王大当家终于也忍不住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也不回答黄大少的问话,坐在那里不吭声了。
黄大少无奈之下,只好用尽量简单的话,对在座几位好汉道:“诸位,朝廷把精明强干的高骈调走,河南道一带,还有谁能再压制我们,加上薛崇昏庸贪婪,上任以后,必定会把百姓逼的更紧,民心也会完全倒向我们这边,今后大事可图啊。”
王大当家几人闻言顿时大喜,不过又不解的道:“你说的不错,这事确实对我们有利,可这和不能刺杀高骈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如果我们刺杀不成,反将高骈激怒,他借口身受重伤,不能领命去西川,反而继续做他的天平节度使,然后对我们展开报复,我们怎么办?就算我们真能将他刺杀在弘农,势必又要惹怒朝廷,万一追查下来,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派大军围剿,我等又该怎么办?所以无论成与不成,这刺杀的事,都不能再做了。”
黄大少这番话一说完,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在座的都低头细细思考着他说的道理,王大当家犹豫了半天,依然有些不甘心的道:“黄大少你说的确实有理,可我们一路上为了刺杀他,又死了那么多弟兄,如果就这样不了了之,我这个总瓢把子今后还怎么服众?”
“呵呵,王大当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放过高骈,我们还有明日可待,怎么能叫不了了之,相信其他几位寨主也都是明理之人,又怎么会怪你?”
黄大少趁热打铁,又安慰了他几句,那王大当家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推脱道:“昨天大家连夜从大阳桥赶过来,现在恐怕都累了,究竟是否还要继续刺杀高骈,等大家休息好了,我们再议。”
见他如此坚持,黄大少也没办法,只好让管家先带他们去后院几间空房中休息,等几位寨主各自进房后,和王大当家同住一屋的汉子,忍不住又劝了他几句。
“大当家的,唐莒虽是个粗人,但也听的出来,黄大少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们不应该再去刺杀高骈了。”
王大当家眼中精光一闪,冷笑一阵道:“唐莒,黄大少说的那些道理,我没离开濮州前,就都想到了,刺杀高骈,哼,我从来都没想过有成功的可能。”
被唤做唐莒的汉子闻言一楞,吃惊的道:“大当家的,既然你早知不能成功,而且也想到了黄大少所讲的道理,当初为什么还要鼓动其他几位寨主带着人马出来,要知道,我们这几次刺杀,已经折损了不少好手。”
王大当家呵呵一笑道:“是啊,还真是折损了不少好手,不过,唐莒你仔细想想,这些折损的好手当中,有几个是我们自己的兄弟?”
唐莒低头想了想,奇怪的道:“大当家这一提醒,我还真想起来了,这些折损的人手里,算的上高手的,基本都是其他各位寨主的手下,这、这是为什么?”
王大当家面色一沉,答非所问的缓缓道:“唐莒,你想过没有,河南道这几位寨主的实力都不弱,一旦举事,我这个名义上的总瓢把子,是不是真能将这些平日里桀骜不逊的豪杰之士都控制在手中,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交出人马来辅助我?”
不等唐莒回答,王大当家已经自问自答的道:“当然不可能,近几年,我们的人马被高骈修理的极惨,死伤了不少弟兄,其他几个山寨却损失很小,一但举事,嘿嘿,谁来做老大,就要凭实力说话,我们能招集起来的人手,只比黄大少略强,其他几位兵强马壮的寨主,难保不会生出异心,图谋这个带头大哥的位置。”
“他们敢!如果他们当中有谁敢对大当家不利,想抢了大哥的位置,我徐唐莒现在就去和他拼了!”
“呵呵,唐莒,形势比人强,就算这些寨主现在没这个心思,等大家举事之后,他们那些手下也会推他们上位,毕竟谁都不想屈居人下,何况,我们要举事,就需要人手,就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怎么能为了争位,自己先窝里反呢?”
徐唐莒挠了挠头,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想了半天之后,泄气的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等着他们来抢大哥你的位置?”
“当然不行,所以我才想出这个计划,借高骈的手,削弱他们的实力,刺杀成不成功,根本就不是我在意的事,我只在意,他们已经损失了多少好手,举事之后,他们是不是还能对我们构成威胁!”
徐唐莒似懂非懂的一边听一边点头,心中暗想,反正自己是个粗人,这条命又是王大当家从官兵手里救回来的,所以懂不懂都没关系,只要听从大当家吩咐就好。
王大当家却还在喃喃的低声自语,“诸位寨主,古人云,无毒不丈夫,你们可千万不要怪我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