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阴沉沉,黑色天幕从西边山峦处拖曳到近前。
站在自家不到两平米的凉台上,萧文睡眼朦胧地望着七栋简易楼的出口,夹着香烟的两根指头忍不住微微发颤。
昨夜回来太晚,倒在床上便睡着了,以至忘记关窗户被骤冷的寒风吹了整夜,现在手脚还是冰凉的。
公司生活区嘶哑的广播在一阵叽叽喳喳后开始吼叫郑钧的《回到拉萨》,萧文在锈迹班驳的栏杆上掐灭香烟,看了一眼从七栋简易楼内出来的严木木后,转身回到房间脱下军大衣,哆哆嗦嗦换上晾在门框上的西装。这身价值一千七百元的西服是他目前最值钱的家当,还是两年前公司庆祝五十年诞辰统一定制的,平常没什么机会穿,一直就被压在箱底,这回若不是经理杨下水三番五次地叮嘱,萧文才懒得翻腾半天把它找出来。
站在墙上缺了一角的镜子前,看着里头那个精神萎靡、双目赤红、未老先衰的家伙,萧文苦涩地笑笑,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然后用干硬的毛巾随便擦了擦,转身拿起公文包,慢腾腾穿过垃圾琳琅满目的走廊,一步一吸气地踱出宿舍楼。
路口贴满广告的电线杆旁,穿着淡红色纯棉上衣的严木木正晃着手里的钥匙串,瞧见稍稍有些背驼的萧文拐出来,打了个哈欠道:“经理刚给我打电话,问你北京标书做好没有?”
“嗯……”萧文慵懒地点点头,到跟前道,“熬了三个通宵,昨天半夜两三点才总算收尾,我想里面难免会有些纰漏……来不及再检查一遍了……”
“那怎么行?经理一再交待过,这次投标事关重大,一定要做到事无巨细全无差池……”严木木想起自己混吃混喝什么也没干,尴尬咳嗽一声,“这样吧,等会你把标书给我再看看,一定要确保能通过评审,毕竟是涉及到超过三亿资金的大项目……”
虽然严木木比萧文进公司晚,却是经理杨下水跟前红人,除了固定工资不如萧文,其他的什么季度将、年终奖几乎都是萧文的一倍不止。萧文平常也习惯了他们这种颐指气使的口吻,只是无所谓地笑笑,答道:“目前国内这项技术还不够成熟,没有大规模应用的先例,唯一可以参考的是上海整条进口生产线,所以我查阅了大量的外文技术资料,仅仅技术方案这一部分我就花了一个月进行设计和计算,如果出问题的话,我想应该是这一部分。”
严木木学的是市场营销,机械方面的专业知识可谓一窍不通,当场立刻气结。只是今日实在非同小可,杨下水在电话里再三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惹毛萧文,否则大家都没好果子吃,故而只能闷吭一声,“技术部分经理肯定会检查的,我检查商务部分就行了。”
“商务部分……”萧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这次标书……是全英文的。”
严木木脸都青了,虽然她明白萧文绝不是故意取笑自己,但还是免不了有些尴尬。她的为人,这话绝对不是故意刁难自己,“你这人真讨厌……”严木木忽然展颜而笑,粉拳砸了一下萧文的胸脯,娇声啐道,“明明知道人家英语不好,还拿这取笑人家,真是坏死了……”
有句话说得好,公司不养无用之人,萧文对项目组每个人都有自己一套特殊的定位,说自我安慰也好,他总是能找到别人身上的优点,比如这严木木看上去胸大无脑属于花瓶类型,但为人处世却也很是圆滑,否则杨下水也不会带着她东奔西走与客户应酬。
“完全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只是这几天实在太累,心情不是很好,所以说话冲了一些。”萧文抱歉地咧嘴笑笑,“我们是先到办公室与经理会合还是直接去会议室?”
“北京总公司的人七点钟就到了机场,估计吃过早饭稍作歇息之后就要开始工作,所以经理让我们直接过去。”严木木轻轻捏了一把萧文的手以示友好,“你也真的是累坏了,我看你脸色很不好,等到了地方我给你拾掇拾掇,包你满面红光!”
严木木的手嫩嫩滑滑,这轻轻一捏便化解了刚才的矛盾,同时也让萧文心头好不舒服,“三千多万的项目我们也不是没做过,怎么这次总公司的人如此重视啊,居然同时派了市场和技术总监来?”
严木木跟杨下水床头床位,公司内部的情况自然比萧文要了解,她刚刚才知道标书居然是全英文的,心想杨下水的英文水平还不如自己,就算拿着现成的标书也如若看天书,大好前程恐怕还是要落在萧文身上,当下便也不做隐瞒,亲昵地贴过去,细声道:“萧文,这话可只入得你耳,若让别的项目组获悉,恐怕大家都要挤破脑袋往两个钦差那儿钻了。”
萧文愣了愣,点头答道:“我还知道事情的轻重,你就说吧。”
唉,严木木叹口气,“老人总说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真是至理名言啊……谁能想到如日中天的郝东方会垮台呢?”
“郝东方?你说的是执行总裁郝东方?他前几天不还上电视,规划未来十年公司的发展前景吗?”萧文当初毕业的时候之所以选择这家公司,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郝东方与自己师出同门,却未想到被直接扔来了合肥,这几年与郝东方连一个照面都没打过。
“谁说不是呢?”严木木可不知道萧文与郝东方还有这一层薄如纸的关系,“郝东方要走,这是经理在高层的朋友传下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是讹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