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毕淑敏
儿子比我高了。
一天，我看他打蔫，就习惯地摸摸他的头。他猛地一偏脑袋，表示不喜欢被爱抚。但我已在这一瞬的触摸中，知道他在发烧。
“你病了。”我说。“噢，这感觉就是病了，我还以为我是睡觉少了呢。妈妈，我该吃点什么药？”他问。
我刚想到家里专储药品的柜里找体温表，突然怔住了。因为我当过许多年的医生，孩子有病，一般都是自己在家里就治了。他几乎没有去过医院。
“你都这么大了，你得学会生病。”我说。
“生病还得学吗？我这不是已经病了吗？”他大吃一惊。
“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学会生病以后怎么办，”我说。
“我早就知道怎么办。找你。”儿子胸有成竹。“假如我不在呢？”
“那我就……找爸爸。”
“假如爸爸也不在呢？”
“那我就忍着，你们早晚反正会回家。”儿子说。
“有些病是不能忍的，得了病以后最应该做的事是去医院。”
“妈妈，你的意思是让我今天独自去医院看病？”儿子说。虽然在病中，孩子依然聪敏。
“正是。”我咬着牙说，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那好吧……”他扶着脑门说，不知是虚弱还是思考。
“你到外面去‘打的’，然后到医院。先挂号，记住，要买一个本……”我说。
“什么本？”他不解。
“就是病历本。然后到内科……”我还未说完，儿子就打断了我的话，“等我拿笔把你说的这个过程记下来吧。”
儿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四个小时以后，走廊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只是较平时有些拖沓。我开了门，儿子倚在门上。
“我已经学会了看病，打了退烧针，现在我感觉好多了。这真是件麻烦事。不过，也没什么，”儿子骄傲地宣布，“你让我记的那张纸，有的地方顺序不对。”
我看着他，在心里对他说，孩子，不要埋怨我在你生病时的冷漠，总有一天，你要离我远去，独自面对包括生病在内的许多问题。我预先能帮助你的，就是向你口授一张线路图，它也许不那么准确，但有胜于无。
学会独立地面对一切问题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因为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去帮你解决各种难题。独立去面对风雨吧！因为我们终究要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