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苍郡位于银夷之北，僻远多风，一年内有过半是沙尘弥漫的日子。但那是历代国主认定的军事要塞——东通上兹与彼秦二国，西临淮海，北上则是平原惘川，从那又可直入鬼方国境内。但自从现下个国主隐历即位以来，对此地管辖便略有懈怠，这次鬼方乘着越楚和定稷两国的开战而乘机发难，就是举兵直接袭了这里。
月前银夷役相莫无射带兵增援，虽然兵力不足以退敌，但几道军令颁下，兵队分部依序驻定，取道河西关水口设伏击，大败鬼方前锋。后又于城前退敌，斩对方将领刘塑，王方毅二将。军威大震。由雪医山庄弟子陆荃坐镇帐内谋划，运筹帷幄，于两畔山道设下重重守卫，前方又大摆奇阵，使得海苍郡固若金汤。
但这也不过是暂缓了危机。日久时长，海苍内的粮草日见紧缺，不得不将军队用粮大幅度减少，以供百姓先有温饱。草木潇潇，较原本又多了几分苍凉。
不日，副将罗蒙终于按捺不住，擅自领了队兵马夜袭敌营。
那夜，四面的火光亮了惘川的天际。重重深入，罗蒙最终在渐渐加剧的鬼方军中深陷敌圈。莫无射不得不率兵援救，可是虽然突了围，却连同罗蒙的兵马一起被困在了盘源山上。鬼方军上不得围剿，银夷军也没有冲杀出阵的途径。
烈日刺眼。不毛之地，除了飞沙已只留作满目的黄土。
役相被困已经有七天了。郡内的武将早已奈不住脾性。他们都是追随役相南征北战的人，宁可自己当场血撒也不惜要救他们的主帅脱身。短短几日，所有的局势刹那逆转，单是那郡城内部就已经出现过几次兵刃冲突。别说鬼方只是暂时没有动静，就算他们当真没有行动的打算，以这种急剧恶化的形势，海苍，恐怕会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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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了。”身为监军，王晖一身戎装，迎风立于城头，不无叹息地说。除了眸间的无奈，衣甲的光色锐利，依旧雄姿英发。为了撑住最后一点军心，他努力不露出一丝的疲态。
站在他身边的人好不正经地一笑：“鬼方既然到现在都还没有袭来，这就说明他们依然对役相有所顾忌。没有消息虽然称不得好消息，但也未必是坏事。”说得很轻松，这个男子一身儒衣，单一的素色，偏偏镶满了金丝绸花边，乍眼琳琅地就似出卖首饰的铺面。这样的装束出现在沙血翻飞的战场，多少总是有些怪异。
放荡无度！王晖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纪嘉修。如果不是郡内只留了他这么一个谋士，他也根本不想动用他。
“你……”王晖张口想说什么，却听几声兵器的拼都声，不时还夹杂着粗杂的嚣闹。他眉尖一皱，抬高了声量：“来人！发生了什么事？”
“回监军，李表将军要出城，被将校卫给拦了下来，现在已经动上了手。”急急地跑来一个小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
王晖的眉拧得越发紧了。就是这些做事不经过大脑的武夫，成天的给他找麻烦！
“跟我来！”王晖一挥手，一队士兵顷刻整装完毕。他转身就要下楼处理，视线不经意地一过，突然间就顿住了。他的注意落在城门外，竟是忘了要去做的事。
纪嘉修随之望去，眉黛略略含笑地抬了抬。
－－－－－－－－－－－－－－－－－－－－－－－－－－－－－－－－－－－－－－－－－－－－－－－－－－－－－－－－－－－－－－－－－－－－－－－－－－－－－－－“劳请通传王监军。”因为长途跋涉，柳折言的发间也留了几抹扑扑的蒙尘。
守门的士兵始终紧握着长枪。其中一个漠然道：“现在值两国交战，任何人都一概不许入城。”他向两旁一使眼色，不是叫人通传，却是让两列守兵分立两侧，分别防在左右。
柳折言对这种情景，略皱了下眉。
婧昭却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柳文相，看来海苍确实被逼得很紧嘛，这情形，草木皆兵啊……”她含笑的眼轻抬，坠入瞳孔的是森然的城墙。阳光下，厚壁浑黄。海苍郡作为世代的御外之所，她却隐约在这一瞥间看到了这座古城的疲惫。
金玉其外，可惜却没有一丝的斗气。真不明白这些人还在拼命守些什么。婧昭的明眸间过一丝嘲笑，不再搭理。
柳折言颇是无奈：“看来这城门并不好入。”
“丞相！”他的话音未落，一个浑重又不苍老的声音陡地过了苍穹。
方才在门口蓄势待发的守兵突然间愣了神——他们拦住的人是丞相？
一片兵器掷地的声音，一时惊骇下他们已本能地随众人跪在了地上。几日来的麻烦，疲惫，感伤，迷惘……强压在心下的情绪，皆断在这一跪之下。
婧昭揶揄地笑起：“柳文相这样大的面子，这个城也并不难入嘛。”
这时士兵间让开了一条道，龟裂般向内延伸。让开的道中走来一行人，领头的深绿兵甲，上面尤有血痕遗留，剑眉低覆，却有缕缕血丝散于眸间肆意。随着他出来的是两员武将，只是身上的戎装不知为何都有些狼狈，不少地方还沾满了沙土。最后跟出的却是个浅眸含笑的锦衣文士。
“王监军。”柳折言上前一步，拦下了王晖的那一跪拜，问，“近日来战况如何？”
王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文相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还以为他会先问役相的安危。当年立下的“四丞”中，柳折言是名门之后，而莫无射却是布衣奴隶出身，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一见如故，情同手足。
王晖回神，目间不免凄然：“初时的三千兵马，役相带走的三百精锐不记，二千七中几场战役里损失骑兵两百，步卒三百，伤兵不完全统计也有五百。余下的人也饥饱交加，体力远不如前……”
周围一片死寂。战场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柳折言听他一一汇报，一直仰望着天。风吹散了发线，再没有人看到他的神色。
“丞相，罗将军，他回来了……”王晖的声色压地很低，他看到柳折言突然回眸时的一丝期许，却是沉默了，终于，沉重地摇了摇头。突围的军队只有罗蒙一系，在重剿之下只有五人生还。罗蒙伤重垂危，而莫无射依旧被困在盘源山上。
“罗将军身受数箭，中毒已深。丞相可是要见上他最后一面？”王晖迟疑地看向柳折言。
“带路。”柳折言想都没想，已经转身向郡内走去。
王晖急忙跟了上去。
周围的士兵几乎是一哄而散。风潇潇，晨光寒。身后的城门在关上时只留下一声浑重。婧昭红艳的衣衫随风而舞，发线轻抚着脸，那双醉眼轻无边际地扫了眼周围，懒懒地耸了耸肩：“浮，我们也去看看吧。”她的话不是询问而是称述，随即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花谢春红。
她修长的影有几分纤细和瘦弱。蔺浮跟在她身后，握剑的手始终没有松懈。他的目中一片肃杀，惟独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才会稍稍少了些煞气。是什么让这样怕麻烦的她自甘来到这里？不过，既然她来了，他就会永远守着她……
风一过，无尘。她的影落于他的眼中，有几分红耀的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