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只是想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事而已。”肖朗的脑海里反复回想这这句话。
他已经在这座悬崖边上坐了整整一天了，他不知道在等什么，也许他所期待的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可那怕是梦，至少他也希望在自己从这座悬崖上跳下去以前，会有一群和他同样黑发、黑眼、黄皮肤的人从天而降，告诉他，他们承认他所做的一切，认同了他的价值，请他回家，他是那里的功臣。
“真是的，一切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肖朗的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在这个失望和绝望交织的时候，从小到大发生过的一幕又一幕全都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肖朗是个孤儿，十二岁开始在一个又一个城市里流浪，靠着偷、抢和乞讨艰难的生存下来，最后钻进一条外来货船的集装箱里，几经辗转，在十四岁那年在大洋的另一边登陆。
十四岁，语言不通、举目无亲，甚至连身份都没有。他送过牛奶、刷过盘子，也曾经被关进过难民营和教养院，然后，他那哪怕在最艰苦的时候也不忘学习的刻苦劲给他带来了回报，当他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在一间试验室里得到了一份相对稳定的研究员工作。
整整八年的时间，依靠锲而不舍的勤奋钻研，他最终得到所有研究员的认可，从而亲身参与到一连串与弦论、大统一论相关的最尖端试验里——那是领先他原本所在国家大半个世纪的全新知识体系，对于之前的物理学体系有着近乎颠覆般的影响。
肖朗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的国家缺少同类研究，他不希望那片土地错过这个机会，他小心翼翼的联系了大使馆，对方的反应也不慢，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一个据说非常专业的情报官，可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抱歉，肖先生。你所提供的资料价值无可估量，但对我们并不需要。”那位年轻的技术官员很惋惜的说着，看到肖朗还想说话，他抬起一只手，“您也是做研究的，应该知道，如今的技术说是日新月异，可说到所应用的理论，不过是上个世纪初的水平，连二三十年代的东西都很少用到，而您的这份理论，要想化为技术，最乐观估计也要二十年。”
“可这是一次变革！如果错过，从头开始补课就又是半个世纪。作为专业人士您该知道，没有先进的理论基础，就不可能实现技术上的突破！”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上面负责的人也当然有人知道，可一旦接受了您这份资料，为了不至于让他变成废纸、为了尽快转化出应用的技术，我们就必须拿大笔资金投入研究——而且是每年都要投入可在最少二十年内得不到任何报偿。”
“可那是值得的，那将赢得未来。”
“在学术上说是的，但政治上不是——不要说政治和学术无关，你也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你该知道政治是什么。虽然不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了，可以经济建设为纲的时代，一笔二十年没有回报的投资，别说当官的，老兄，你觉得老百姓听说本来可以拿来解决自己生活问题的钞票被扔进这么一个无底洞，他们会高兴吗？所以，抱歉了……”
当那声抱歉响起时，肖朗觉得自己的额头、心脏和双手双脚都变得冰冷一片，他好像一具行尸走肉似的离开了见面的咖啡厅，可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一个相熟的研究员告诉他，研究所发现资料失窃已经报了警，而警察的目光已经注意到他。
一切都结束了。山下已经有警笛声响起，而满脸笑容的祖国亲人却没有一点影子。其实原本就该是这样吧，自己以为自己是个英雄，可以改变祖国改变世界，可实际上自己不过是个没人在乎的小人物，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活着改变不了世界，死了也没有几个人伤心，既然如此，就这样吧。
山下的大喇叭里传出要求投降的警告，两队持枪的警员包抄着向山上跑来。懒洋洋的看着这一幕，肖朗站起来，带着点留恋的向这个世界挥挥手，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悬崖下面没能发现肖朗的尸体，窃案最后只能以嫌疑人失踪作为了结，对于这个结果，只有研究所的主持人抱怨了几天，最终被FBI和地方警署连唬带骗的赶回了实验室，至于后两者，根本理解不了这些资料意义的他们，把案卷束之高阁以后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一切就此结束，除了某个偶然听说消息的技术间谍发过几声感慨，这么一个大活人的人间蒸发就再也没人在乎，没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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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该说肖朗幸运还是不幸，哪怕已经全身是血、到处瘀伤，可他的命终究还是保住了，然后在昏迷了天知道多久以后，被一阵好像伐木场锯木头的动静惊醒，他甩了甩头，想要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下，接着，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是豹子的叫声，虽然听起来蒙蒙胧胧的，但作为一个博物学爱好者的肖朗依旧认出了它，他想要坐起来，结果右腿传来的剧痛让他差一点栽倒在地上，刚刚一屁股栽回到地面，一股带着腥味儿的风就忽然吹到了他的脸上。
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扑来，可是眼前灰蒙蒙的视野中肖朗却看不见任何东西，耳边响起欢快的拉锯式叫声，他本能的把身子往后仰去，一阵冰凉的触感在额头上扩散开来，紧接着那里就变得粘糊糊的，一直蒙住了眼睛，再然后才是那迟来的痛感，不怎么强烈，甚至还有种发麻的感觉。他茫然的抬起头，四周仍旧一无所有。
拉锯似的叫声时断时续，听起来好像在暗巷里哼着歌的小痞子，又好像一只在戏弄耗子的猫。声音一直触及到肖朗那被失望与绝望所包裹起的心灵最深处，肖朗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沾着血的手指伸进嘴里，那股带着点铁锈味的咸腥让一种荷尔蒙瞬间释放的快感传遍周身，原本被灰色所占据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红，那是斗志又一次充盈在这具身体里的征兆。
哪怕老子今天落魄了，可也不是一头大猫就能出来逗弄的：想当初自己还在街头流浪的时候，天知道有多少条猫啊狗啊的被吃进了肚子，一头大猫，就算看不见又能如何。他的耳朵竖着，脸上露出残酷的冷笑。
“来吧混账东西，反正老子活够了！带着你一块儿下去，黄泉路上也饿不着肚子！”忽然间这么扯开嗓子大叫着，他的背挺得笔直，手指在额头上用力一擦，然后一甩，殷红的血珠飞得到处都是。他用这种激烈的行径回应着那只隐身暗处的大猫。
管它是豹子还是妖怪，哪怕天王老子也不可能让肖朗把腰再弯下去。那是在街头的流浪中、在暗无天日的偷渡船上、在举目无亲且语言不通的异国街头千锤百炼所打造出的一副硬骨头。让他死，可以。低头，休想。
拉锯的声音又在响了，并且从小手锯的拉扯声升级到了德州杀人狂手上电锯的轰鸣，似乎那只看不见的畜牲在以此来回应肖朗那一连串不屑的举动，又或者那是又一次攻击的序曲，甚至连空气里也充满了能刺痛神经的紧张感。
肖朗的脸上仍旧是那么一副满不在乎的蔑视表情，可在心里却高度的紧张起来，这同样是街头生活中磨炼出的本能：脸上大可以无所谓下去，但是信却不能有一刻丧失警惕，否则，当天那散落街头的不知名肉块里说不定就会有你的一份。
猩风已经冲进了鼻子，那拉锯般的咆哮也瞬间变得高亢，与此同时，那一直等待着的肖朗也终于找到了他所要找的东西：一双绿色的怪影，看起来不过比萤火虫略大，亮度却要超出几倍，它们飞快的向肖朗靠近着，然后肖朗笑了，他挥起拳头，向着那双怪影挥过去。
拳头打中了什么，让那看不见的怪兽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紧接着，就被一团湿漉漉的温热东西给包裹住了，然后一歪、一扭，借着那东西的一扑之力，肖朗成功把它压在自己身下，双腿膝盖贴在地上紧紧顶住一团柔软仿佛肚皮的东西，受伤的腿上那扭曲的痛楚一次又一次传进脑袋，让肖朗满是血的脸上多出几分狰狞。
寂静忽然降临，山与树、******，世间万物似乎都在以此表达着自己的震惊，甚至连对面那双绿色的怪影里也充满了错愕。等到咆哮声再起时，已经变成被勒住喉咙的可怜虫的呜咽——任何生物，当它的嘴巴里被塞进一只拳头也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想吃我吗？那就来啊，来啊，来啊！”已经变了调的声音大吼着，插在隐形怪物喉咙里的那只手不故那刺骨难忍的麻痒痛感，一扭一扭的往更深处探着一刻也不曾停顿，甚至哪怕是被一只仿佛狼牙棒似的东西狠狠拍在肩上。
挣扎渐渐的减弱了，包裹着自己拳头的那层湿热肌肉却还在激烈扭动，似乎想要为已经彻底被堵死的气管里面输送上更多氧气，可是它的每一次努力，却只是让那只要命的怪手插得更深，然后，忽然之间，所有的挣扎、抵抗和攻击全都消失了……
“我赢了，我赢了！”肖朗大声地叫着，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那被失望和绝望所包裹的内心中迸发出来，还没等他想明白那是什么，席卷全身的痛楚与无力感已经直冲大脑，于是压在被战胜的怪物身上，他就这么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