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庆已死,王夫人便没了靠山,只是立在那里尴尬不已。
虚竹道:“王夫人,在下今日在贵庄作乱,实乃无奈。段誉乃在下手足兄弟,同生共死,他若有甚么得罪了夫人的地方,夫人找我算账便可。”
王夫人见了虚竹手段,又怎敢向虚竹兴师问罪。当下道:“尊驾神功盖世,我又怎敢冒犯。然而此乃我与段王爷之间家事,尊驾插手恐不妥当。”
刀白凤怒道:“我镇南王府中何时有你这等贱人,你也配称家事?方才誉儿险些命丧段延庆之手,你怎不谈此是家事?”
王夫人脾气本就乖戾,被刀白凤如此骂了一通,便要伸手打她耳光。虚竹将手一挥,王夫人便被一道气墙阻隔,无法近前。
“虚竹子,你既是段誉的兄弟,便是小辈,竟敢如此放肆!”王夫人气恼道。
虚竹冷笑一声:“慕容博、丁春秋也算得长辈,在下照杀不误。”
王夫人打了个寒战,便不敢多言。
虚竹将段正淳、刀白凤等一干人穴道解开,救醒了玄天部诸女。诸女见是武功盖世的主人已到,心中顿时踏实了下来。
虚竹转头道:“段王爷的穴道我已解开,若是夫人再有话说,我便不再阻拦。然而夫人竟绑了我灵鹫宫中的人,此事便得说道说道。”
正说着,眼睛向着王夫人李青萝瞪过去。王夫人听了,目瞪口呆。却无奈即使尽起曼陀山庄所有高手,未必当得住虚竹一人,只得认栽。
当下王夫人道:“我冒犯了灵鹫宫,实非有意,尊驾划下道来,我接着便是了。”
虚竹道:“夫人,在下与段誉乃是结义兄弟,你又是在下义弟父亲的相好,看在段王爷面子,在下不向曼陀山庄动武。不过在下有一个要求。”
王夫人道:“尊驾有何要求?”
虚竹道:“在下要在琅嬛玉洞中住上一月。”
王夫人大惊。琅嬛玉洞乃是曼陀山庄中收藏天下武学典籍的所在,莫说进去,虚竹便是知道此处的存在,也是不得了的事情。
“尊驾是如何知道琅嬛玉洞的?”王夫人警惕道。
“天下还没有灵鹫宫不知道的事情。”虚竹道,“夫人,此事由不得你,若是你不应允,我便将曼陀山庄中杀个干干净净,届时便无人能拦我。”
王夫人气结:“尊驾实在太霸道了些!”
“上曼陀山庄的男子都要被砍了双手双脚作花肥,是否霸道?姓段的男子都要被杀死,是否霸道?强迫他人杀了结发妻子娶姘头回家,是否霸道?”虚竹逼问道,“夫人做下这么多霸道之事,在下霸道一回,也并无甚么不可!”
段誉听了,也想起当年被鸠摩智掳至曼陀山庄,几乎葬身于此,若非自己颇知种植山茶,怕是骨殖都已凉了。
虚竹早知王夫人脾气乖戾,也非理智之人,做事随性由心,不计后果。然而此时却是由不得她,王夫人表面上不敢露出半分异色,却怒火已见了顶点。
虚竹再欲说时,却发现王夫人面色铁青,却原来是怒火压心,内息逆流。
段正淳惊呼道:“阿萝!”
虚竹忙将王夫人放倒在地上,连点了王夫人四五处大穴,算是将其暴躁内息引回了正路。然而虚竹发现,王夫人所学武功有逍遥派之风,忽而忆起李秋水乃王夫人之母,便不奇怪了。然王夫人不知逍遥心法之名,只是偶尔修炼,却又将逍遥心法当做小无相功用,强行运使许多门派的武功,尤以段氏绝学为甚。致使真气出了岔子,故而脾气乖戾。
“却原来是内分泌失调。”虚竹暗道。
段正淳将王夫人细看了许久,见其呼吸已趋平稳,面色也不再铁青,便将王夫人靠在榻上,对虚竹道:“此番却多亏了你,若不是灵鹫宫一行人护着我,怕是早已成了段延庆的杖下亡魂。”
虚竹道:“王爷,莫怪虚竹不敬,王爷也颇花心了些,我二弟现下已有许多个妹妹了。”
段正淳赧然,也觉得颇为丢脸,连连摆手。刀白凤等人也已恢复了气力,便要对王夫人动手,只是王夫人尚且昏昏未醒,秦红棉、甘宝宝等又不齿乘人之危,便都作罢。虚竹遣玄天部一众女子去姑苏城寻竹剑兰剑,与她二人一同先回缥缈峰去,自己便住进了琅嬛玉洞。
待王夫人苏醒,虚竹已在琅嬛玉洞逗留半月。数日以来,虚竹韦编三绝,将琅嬛玉洞内各门各派武学典籍均统统阅览个遍。玉洞外原有数名守卫,皆是上等高手,却均被虚竹捆缚了扔在柴房。
虚竹虽遍览各派武学,却发现可堪大用者寥寥无几,逍遥派武功便已足够。待王夫人身体将好,便与段正淳一道望大理去也。
虚竹却原以为王语嫣在曼陀山庄,此番竟未见人影。段誉虽口中不言,却早有无穷哀伤在眉间。便是王夫人李青萝,也不知王语嫣去了何处。早间虚竹也使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留意王语嫣行踪,竟无人得见其行踪。
王语嫣武功低微,虽然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内息,却不堪大用,当不得事。若是遇见心怀不轨之人,见其貌美,恐有危险。灵鹫宫中皆是女子,感同身受,对此事也极为重视,然则十余年已过,竟毫无进展。
这十余年间,萧峰在雁门关外生擒耶律洪基,逼退辽国大军。然而萧峰自认不忠于契丹,将断箭刺向心窝。虽被虚竹救下,却仍死志不改,在服毒又教虚竹救下后,虚竹终于不再阻挠萧峰的自尽。
萧峰死后,虚竹在萧峰墓碑上写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其后,虚竹子此人,未曾在武林中出现。
岁月悠悠,段誉执掌大理国已数十年。六十三岁时,段誉避位为僧,于大理天龙寺出家。
一日,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段誉并一众天龙寺高僧坐于庭中,钟磬声袅袅不绝。忽的段誉拔身而起,径飞上寺中院墙,越了出去。
天龙寺高僧皆知段誉乃前皇帝,慑于身份,不敢深追。
段誉飞身而出,直上一颗松树之顶,只见一黑袍老者坐于树顶,这黑袍老者见段誉一来,道:“三弟,你来了。”
段誉一捋长髯,道:“二哥,多年不见,你也须发皆白了。”
却原来这黑袍老人便是虚竹。
虚竹道:“二弟,我于骊山顶天神宫中,寻得前朝秦始皇所炼长生不老药两枚。今日寻你,便是与你一同分享。”
段誉道:“二哥盛情,小弟感恩不尽。只是二哥为何不将此药同嫂夫人共享?”
虚竹叹道:“二弟有所不知,梦姑福薄,愚兄虽尽力相助,却未能走过那一番境界,功力不到。此药若是功力不到家的普通人服下了,定然承受不住,死于非命。”
段誉长叹道:“秦皇当年文治武功,冠绝寰宇;却也难逃轮回。”
虚竹道:“秦皇当年便是功力不够,服下此药,死在了沙丘宫。然而你我二人如今功力已达化境,服下此药有益无害。”
段誉道:“二哥,怕是服下此药,我等便不再是普通人了。”
二人感叹,将不死药送入口中。
原来萧峰死后,虚竹将灵鹫宫主大位传于李清露,隐没了名号,在中原游荡。
数十年后,虚竹已然六十余岁,便是李清露也病逝,将灵鹫宫主之位传与虚竹的女儿。闻听骊山有顶天神宫,其中内有无穷宝藏。虚竹便与一干武林人士一齐去了。却原来顶天神宫中早已破败,其中金银宝藏早已为盗墓贼掳去。
一众武林人士皆扼腕叹息,唯有虚竹功力通神,隐约间发觉废墟中尚有一丝灵气。待群豪散去,虚竹再次潜回,于废墟内寻到一个朽烂的木盒,在其中发现了两颗药丸。
木盒中又一块薄绢,其上是秦朝小篆文,却原来是徐福所留,备说服下药丸,需在功力达至化境的条件下。
二人将不死药服下后,即刻下树,盘膝坐下,运化药力。
此药中之力阴阳共济,二人服下后,只觉药中力量与自家功力互相融合,并未有不适之感。却原来这药力若是强于自身功力,便会将功力吸取一空,然后猛攻心脉;若是药力弱于自身功力,便与自家功力合为一处,随内息而走,强化全身。待行遍全身后,便再无甚么经脉、血气,全身上下所流动皆是内息,血气不衰,自然长生不老。
二人坐于松树之下,只觉浑身舒畅不已,待醒来后已不知何年何月,二人白须白发皆已脱落转黑,老态尽去,重塑容颜。虚竹喜见自己容貌已变,非是那丑陋和尚的面貌,也成了一个俊俏后生。
段誉却已回不得天龙寺,便于溪水边将僧衣洗净,运功蒸干,便穿着僧衣与虚竹离开。
此时大理国已不知是何人当政,二人在镇子里寻了一个酒肆坐下,要了些菜碟,一壶水酒。
虚竹道:“三弟,这大理国却与我来是所见不同,好似变了样子一般。”
段誉也正纳闷,道:“二哥,你我所来路上,已多日不曾进食饮水,却不曾饥渴。此非道家所言‘辟谷’之境?”虚竹笑道:“三弟你不是个和尚么,怎又说道家境界?”
段誉道:“二哥你也做过和尚,莫笑我。”
不多时,酒菜便齐了。虚竹与段誉斟了一杯,道:“稍后我寻个人问问便了。”
片刻后,虚竹叫了酒保来,问道:“小二哥,我等乃是远地所来,烦请问下,如今这大理国皇上是哪一位?”
小二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如今我大理皇上乃是天下‘五绝’之一,俗称‘南帝’的便是了。”虚竹目瞪口呆,道:“多谢……”便拿出一块碎银子,约有一两多,赏了小二。
段誉见虚竹吃惊的样子,问道:“这‘南帝’又是何人?难道不是我段家子孙?”
虚竹道:“这倒不是……只是令我吃惊,如今已过去四十余年,这‘南帝’唤作段智兴,乃是华山论剑,大宋五大高手‘五绝’之一。成名绝技乃是段家‘一阳指’。”
段誉道:“‘一阳指’并非绝高的武功,当年我父亲也是精擅‘一阳指’,却连武林前十也排不上。”
虚竹捂脸:“如今已过了四十多年,许多武功都已失传。便是‘一阳指’,在如今也已是绝顶神功。”段誉饮了一杯酒道:“真是一辈不如一辈。”
二人饮罢酒,便又向着西夏的方向而去,欲到灵鹫宫去。二人武功通神,脚力自然了得;且虚竹早已精通了‘缩地成寸’,便只一两日,便到了天山缥缈峰。
灵鹫宫历经多年,竟然未曾有大变化。只是楼宇雕像照先前略有破旧。虚竹来至接天桥边,与段誉二人飞身过去。在谷口,又数名灵鹫宫女子守卫。
虚竹此时面容已变,向着几名女子行礼道:“几位姐姐,在下又要事前来拜访灵鹫宫,敢问灵鹫宫尊主可在?”
其中一名身着红色甲胄的女子道:“先生,本宫尊主现在正在山上,请容婢子前去通禀。”虚竹一拱手:“有劳。”
过不多时,红甲女子转回,还带了四位婆婆。红衣女子道:“婆婆,就是这位先生身着前尊主衣衫,前来拜访。”
虚竹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穿着的,乃是原来作为灵鹫宫尊主时穿的衣袍。
四位婆婆相貌相仿,虽然略显老态,却看得出年轻时定然是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这四位婆婆将虚竹围在一起,道:“你是何人,为何穿着老尊主的衣服?”
虚竹道:“四位莫不是,梅剑,兰剑,竹剑,菊剑?”
四位婆婆面面相觑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四人姓名?”
虚竹哈哈大笑:“在下,虚竹!”梅剑当先道:“胡说,尊主已失踪数十年,便是活着,今年也该有百岁有余,你年纪轻轻,竟如此信口雌黄,对老尊主出言不逊,该杀!”
虚竹道:“四位可还记得姥姥?”梅兰竹菊四人道:“你说的是……”
“正是天山童姥,便是我口中的‘姥姥’了,她老人家所练神功,便有返老还童之效,我又为何不能?”虚竹道,“四位姐姐可还记得,在石洞中,我让你四人与我一同看壁上图形,当时你们功力不够,内息走了经脉岔道,我还带你们出石洞,在洞外用天山六阳掌为你们治伤……”
“主人?!”四剑惊呼。
虚竹笑道:“如今我已返老还童,改换了形貌,再不是那个丑和尚。而你们却已老了……”
段誉在一旁看着这情形,两行清泪也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