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番说话,洪七仰天大笑道:“你莫要强装前辈却送了性命,降龙十八掌每招每式都震撼山河,你叫我出全力,我怕打死了你。”
虚竹道:“堂堂丐帮帮主却如何怕打死了人?若是你胆小怕死便由你去吧,只是这‘五绝’可就真成了欺世盗名,甚么‘北丐’,诚笑煞人也。”
洪七此时正当盛年,听了虚竹冷嘲热讽不禁怒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罢,将架势展开,正是降龙十八掌第一掌“亢龙有悔”。虚竹一笑,同样摆起架势,也是一招“亢龙有悔”拍出。
两人掌力相冲,竟激荡得城隍庙里如同刮起了飓风,飞沙走石,旌旗撕裂。
洪七心头惊讶,未成想虚竹的掌力竟然与他基本相齐,甚至又有余力。他却不知虚竹乃是极力压制着自身功力,控制在与洪七相同的力道,不然以他的降龙掌功力,便是十个洪七也抵挡不得。
洪七不服,便接着使出第二掌“飞龙在天”,虚竹针锋相对,同样的“飞龙在天”顶上。
如此这般,两人互相对了六掌,洪七已顶不住了;虚竹与洪七虽然使相同功力,然而洪七乃全力以赴,而虚竹只是用了一二成力,这反震的力道对虚竹来说无甚纷扰,洪七却是拼命抵抗。
比到第七掌“利涉大川”头上,洪七再也承受不住,一口淤血直接喷将出来,踉跄着退了两步,道:“阁下功力深厚,洪七认输了。”
虚竹使萧峰所教“控鹤擒龙”功,将洪七身子扶起,道:“老夫早已说过,我修行年岁已久,高你几十年功力,又兼如今武学失传许多,武林势力远不如我隐遁以前。洪七,你这降龙十八掌,在我所见之人中,除了老夫与贵帮第九代帮主萧峰,无人能及了。”
洪七这才相信,眼前的人物真是多年前的武林第一高手虚竹子,说道:“前辈,你实在是不该隐退,不该隐遁啊!”
虚竹奇怪道:“这又是为何?”
洪七道:“前辈所隐遁的这数十年来,金人侵我大宋,杀我百姓,便是这原本的丐帮总舵所在,也成了金人的地盘。靖康之耻时,我与家人曾被女真人掳去,成了奴隶,受了许多年屈辱苦难。徽钦二宗则更是凄惨……”
虚竹道:“此事我出山之后方知,然而便是我未隐遁时,也无他法。宋廷暗弱,我便是武功再高十倍,又怎当得千军万马?大宋数十万军,竟传着一句话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这等腐弱朝廷,灭了也罢!”
洪七张目结舌,指着虚竹道:“前辈,你竟然……”
虚竹道:“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非是赵宋皇帝一家天下。谁坐天下,并不重要,然而女真鞑子南侵,却是万万忍不得。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洪七道:“好!前辈若不嫌弃,洪七愿与前辈同去金国上京,潜入皇宫,杀了金国皇帝!”
虚竹道:“匹夫之勇,何足道哉!”洪七疑惑:“前辈,杀了金国皇帝,金国自然大乱,届时我大宋北伐,定然可以北还。”
虚竹笑道:“我说你是匹夫之勇,便是匹夫之勇。你可知金国气势如虹之时,靖康之后为何不径灭了大宋?”
洪七道:“我大宋军民一心,奋勇抵抗,金国北来,强弩之末,自然攻不破大宋城池。”虚竹大笑,道:“洪七,你这等脑子,居然当得一帮帮主,甚是滑稽,甚是滑稽!”
洪七道:“我脑子又如何了?”
虚竹道:“你说金国北来乃是强弩之末,怎讲?”
洪七道:“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金国千里迢迢,自北而南,一路征伐,自然疲惫,且粮草断绝,自然是强弩之末了。”
虚竹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国不同于大宋,乃是游牧为生。大宋军马一人两乘,金国战马一人四乘,且不带粮草,一路只是抢掠,自然不忧粮草。大宋早久安乐,人呆马肥,与金国骑军相比,如婴儿巨汉。向者有岳飞将军,百战百胜,无往不利;然而不谙上意,最终为秦桧冤杀。秦桧是何等人也?间人也。此乃金人之间,里潜于大宋朝廷,外通于金国。与之议和,割地赔款,乃是金人之计。赵构,竖子尔。若非秦桧居中调和,金人早灭宋矣,赵构只得作当年安乐公故事。”
洪七道:“竟然如此!前辈高见,洪七佩服。”
虚竹道:“当务之急,乃是熄了净衣派与污衣派的纷争,丐帮若是散了,便再也起不来了。”洪七叹道:“我又何尝不愿息此纷争?却苦于净衣派与污衣派根本不同,我欲居中调和,却也无法。”
虚竹道:“所以帮中之事你尚且无解,却又怎敢妄谈复国之事?”
洪七默而不言。虚竹道:“天下五绝,我已见过两人,今便去了,望桃花岛去也。”
洪七道:“望前辈多留几日,洪七聆听指教。”虚竹不耐烦道:“我只留一句话与你:萧峰时可没甚么污衣净衣,丐帮也非都是乞丐,既然有个‘帮’字,便要有个帮会的样子。”
洪七似懂非懂,拱手送虚竹离去。
虚竹离了城隍庙,正向着城门而去时,却听得一个孩童声音道:“这人的衣服真好看,给我脱下来!”
虚竹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男童,颐指气使,身边是六七个膀大腰圆的金国武士。虚竹讥笑一声,回头便走。几个金国武士上前拦住虚竹道:“听见小王爷的话了吗?留下这身衣服,我们饶你不死!”
虚竹身上穿的乃是灵鹫宫尊主战袍,极为华美,且威严无比。正有两个金国武士手持铜锤向着虚竹砸来,虚竹将披风一挥,披风如同利刃般略过这两个金国武士的咽喉,这二人颈子上飞出两道血箭,便死在地上。
其余几个见此状况,爆喝着向虚竹追来。虚竹将手抬起,“中冲剑”使出,几道无形剑气将这六七个金国武士全部杀了,止两三息时间,便已收手。
虚竹正要杀这甚么小王爷,只听得一声喊:“住手!”一柄松纹古定剑飞出,虚竹远远瞥见,使出“大金刚拳”,直接震飞了这把剑。然而这几息之间,刚才发喊的那人也到了,却是个道士,面相庄严,不怒自威。
虚竹道:“你是何人?”
道士道:“在下全真教丘处机,不知阁下为何痛下杀手,还差点伤了我的徒弟?”
虚竹道:“你这好徒弟要强抢在下的衣袍,若非在下武艺精湛,这六七个大汉斧钺锤刀一并下来,却是要死人的。”
“什么?!”丘处机惊讶道,“康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师父,我在大金国要什么没有啊,又怎会抢他一件衣袍?他见徒儿幼小好欺,自恃武功高强,杀了徒儿的亲卫,还要杀徒儿。”这男童年纪虽小,却心肠狠毒,且谎话连篇。
虚竹突然想到,是丘处机的徒弟,又唤作“小王爷”,难道是完颜康,杨康?
而丘处机此时已被杨康蒙混了,道:“尊驾真是好大的能耐,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能耐,贫道不才,领教领教尊驾的高招!”
虚竹笑道:“若是你师父王重阳,或许能经得住我一招半式,至于你?还差得远!”
丘处机一剑刺出,虚竹只将袍袖一挥,丘处机便再也握不住剑,登时落在地上。丘处机再看时,却见自己虎口都已崩裂,右手颤动不已。
虚竹道:“我若是要杀了你都只是弹指之间,又怎会蓄意欺负你徒弟?你这徒弟究竟是怎个德性,你自己不曾晓得,却鲁莽暴躁,无脑护短,真是令人发笑!全真七子之首,就这点脑子,还有脸与人定下十八年之约,还江南烟雨楼比高低,你教的徒弟这般德性,武功愈高就愈是害人。”
丘处机心头巨震,他从来不知杨康的性子,也未曾与杨康朝夕相处,只是教授杨康武功。且虚竹说出的十八年之约,烟雨楼之比,唯有江南七怪与他知晓,虚竹又怎生知道?脱口问道:“阁下是听江南七怪所说?”
“非也非也,我可未曾见到江南七怪,莫说是你们这赌约,便是这天下大事,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你记着,我乃天山缥缈峰灵鹫宫虚竹子。”虚竹故弄玄虚。
丘处机还在回想,虚竹子此名听之甚熟,却不知道是从何处听来。虚竹说完话,却早已飘身离去。丘处机见虚竹使轻功竟然无需借力,御空而飞,只当是得道真人。从地上爬将起来,丘处机仍觉右手虎口甚痛,若是往日此时,杨康早该来向他说些好话,然而此时却见杨康仍然沉默。丘处机问道:“康儿,你怎么了?”
杨康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喉中呵呵作响。丘处机定睛一看,方知杨康哑穴早已被虚竹封住,教他再说不得谎。丘处机欲解开杨康哑穴,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开,这手法之妙,内功修为之深,非是自己所能望其项背,便是师父王重阳,也相差甚远。
他却不知道,杨康哑穴上所使手法,乃是“生死符”的一种,这一种“生死符”不痛不痒,却永久地制着一处穴位或经脉,若非是精通“天山六阳掌”之人,万难解开。
虚竹离开中京城,却忽然想起如今的蒙古大漠上,郭靖母子正在此处生活。于是便不再去桃花岛,向着北方大漠而去。
洪七闻听虚竹说已见过欧阳锋,乃亲往白驼山去,与欧阳锋会了一面,方知此事非虚。于是二人向着桃花岛而去,却未见到虚竹,黄药师听得二人所言,也深感奇怪,不知虚竹为何不来桃花岛一会。他博古通今,早知逍遥派有无数杂学,琴棋书画、机关医理,都是绝不外传之秘藏。黄药师对这些生平最是感兴趣,闻听逍遥尊主出世,真乃心痒难搔。
于是黄药师于桃花岛上一等数年,虚竹竟数年也未曾来桃花岛。
大漠上枯草焦黄,落日下红云似血。
一个约莫十四岁上下,貌似木讷的孩子在晚霞下将一摞摞才打好的毛毡子卷起,拖进了蒙古包中。蒙古包中一个中年妇女道:“靖儿,你七位师父说明日要考校你的武功,你可曾有准备了?”
原来那个孩子便是郭靖。郭靖道:“娘,我没有把握,只是尽力而已。”
中年妇女李萍道:“好,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好,武功高不高只是其次,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郭靖道:“好,娘,我记着呢。”
李萍笑道:“好靖儿。”郭靖道:“娘,我出去玩了,睡前回来。”
郭靖一路疾跑,到了一处高坡之上,道:“前辈,前辈,我来了!”他却不知自己身后,江南六怪已跟在身后。六岁那年,江南七怪中的张阿生被陈玄风所杀,止余六人。数年来,江南七怪悉心教授郭靖武功,要求严格。郭靖武功一日强似一日,如今却竟然渐渐地超过了江南六怪,便是老大柯镇恶对上郭靖如今也有些吃力。
高坡上却是虚竹。虚竹对郭靖道:“你来了,好,你便来这坡上见我吧,以我教你的轻功,登上这个高坡,轻而易举。”
郭靖欣喜,使起虚竹所教轻功,直上这坡。虚竹所教,乃是逍遥派身法中较为易学的一套,便是当年天山童姥在缥缈峰上所教的平底快跑、上树飞行的法门,童姥教时未曾留下名字,虚竹将其唤作“踏雪无痕”。这套轻功虽然不如“凌波微步”“缩地成寸”却也相差不多,童姥所教,必是绝学。
江南六怪却是傻了眼,这高坡足有数十丈高,郭靖这样轻飘飘的上去了,他六人却是无法上去。只听得坡上人声道:“靖儿,拿着这根绳子拴在这棵树上,顺下坡去,让你六位师父上来。”
江南六怪老脸都通红,暗恨自己武艺不精,教人看扁了。然而六人却也想看看这高坡上的高人又是谁,于是攀着绳子都上来了。
只见郭靖站在坡上的一棵三四人合抱的树旁,树旁有一块巨石,巨石上立着一人,身着西夏黑底金丝细皮袍;皮袍颈后有薄绢的黑色披风,其上镶着许多灰色的丝须,山风一起,吹动这披风,好似一只漆黑的金翅大雕。这人短发无须,面如冠玉,体格高大结实,手上持着一杆铁杖。正是虚竹。
虚竹见六怪来临,对道:“江南七怪行侠仗义,虚竹一向佩服。更兼为一少年居留大漠十数载,仁义无双。”
柯镇恶道:“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虚竹道:“不知六位是否听过天山缥缈峰灵鹫宫?”柯镇恶道:“不曾。”
却原来灵鹫宫一向隐没行踪,从不显山露水;几十年来虽在天下势力甚广,却几乎无人得知其名。除非是“五绝”这等武林中的塔尖人物,否则便是灵鹫宫的名字也未曾听过。
虚竹道:“在下虚竹子,乃是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的前代尊主。有感于几位的高义,欲图助各位一臂之力。靖儿如今的武功,大半是我所传授,虽然靖儿天资不甚聪颖,却勤能补拙。”
柯镇恶道:“阁下所说的灵鹫宫,我确未听过,敢问阁下,天山地方如今已是金人与西夏的边界处,阁下是金人还是西夏人?”
虚竹哈哈笑道:“我不是金人,也不是西夏人,我乃是正宗的汉人。我原是少林寺中一名和尚,法号虚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