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给宋璟沉默的时间，总是极少的。
或许他自己也是希望着，让一个人独自思考的时间少到消失……这样子，不会越想越觉得悲伤，不会给自己积压在心底的情绪，有足够的时间造反……
有些苦涩，自己吞咽下去就好，在心底为这些痛苦的回忆打下十字墓标，直到盘随着自己死去。
当门口传来楼兰次大惊小怪的呼喊的时候，他便拉开了唇角，走上前去拉开了门。
“小璟小璟……”楼兰次胡乱的拍打着门，直到门被宋璟拉开，他才收回了手掌，顺势展开手臂，朝着宋璟扑去，“小璟，真的是你啊……你回来了……你没有死……”
宋璟一脚踹来扑上来的楼兰次，一脸嫌恶：“抱皇甫去。你很希望我死是不是？对我就没有一点信心吗？”
“可是好多人都那么说。”楼兰次委屈的扁了扁嘴，朝着身边的皇甫干戈扑去，“干戈……我明明那么担心他，小璟现在还踢我……”
“不用管他。”皇甫干戈优雅的朝着宋璟点了点头，“欢迎回来。我们去大厅说，百里他们都在那里等你。战争的事情，你从长青先生那里也听说了的吧？”
“好。”宋璟看看小狗一样巴着皇甫的楼兰次，轻轻的摇摇头，“他倒是越来越傻了。”
“还好。”皇甫很认同的点头，嘴角带着无奈的笑，但是再仔细看，即使是无奈，就是心甘情愿的乐于无奈。
他们一路朝着大厅走着，宋璟忽然想起了死在蛇蝎队手上的锦瑟，不由得开口问道：“皇甫，之前的蛇蝎队，是不是抓住过一个叫锦瑟的男人？”
皇甫怔了怔，目光微黯：“是。你知道他？”
“恩。”宋璟点了点头，“知道一些。所以想知道，当年你们知道的一些，关于他的事。给我讲讲吧，现在。”
皇甫干戈沉默半晌，像是在筹措语言。
楼兰次不甘寂寞的拉了拉他的衣袖：“锦瑟是谁呢？干戈，给我说说啊。”
“锦瑟是妖月教的人。忠实的执行妖月教的任务……可以说是无恶不作的大恶人。”皇甫有些艰难的开口，“可是我恨不起他来，就算是后面设计杀了他，居然也觉得可惜和懊悔……那样的人，死了太可惜了……”
“就算是立场不同，就算是知道他罪恶滔天，但是还是希望这个人能活的好好的。”皇甫干戈有些感慨，“他杀了很多人，但是还是让人觉得，他是善良的……活的那么磊落洒脱。”
宋璟安静的听着，锦瑟如此，他也是预想的到的。
“当时，我们得到消息，说是十几年前妖月教的恶人锦瑟来到了京城。”皇甫干戈回忆道，“锦瑟在早年是满手血腥的凶人，于是我们不得不对他作出一系列的部署防范。”
“同时我们还得到的消息，是说锦瑟对修士柳修旧情难忘，这次来京城就是为了再见柳修一面。我们当时就想，利用这一点，大概可以设下陷阱，让锦瑟自投罗网。”
宋璟打断皇甫干戈的话：“这些消息，你们是从哪儿听来的？”
“不知道。”皇甫干戈很无奈的笑，“真的找不出来源。”
“没有来源的消息你们都信呐？”楼兰次哼唧着。
“当时蛇蝎队很弱。面对锦瑟这样的男人，不用计谋不行……”皇甫干戈声音发苦，“当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相信这个情报……总比什么都没有准备的好……当时想的，都不不成功便成仁这之类的……”
“结果成功了？”宋璟毫无意外……果然是舒锦绣泄露出的消息……借刀杀人呢……
“成功了。”皇甫干戈点头，“完美的成功，他死在了我们面前。”
“是么？”宋璟淡淡的叹，“他居然就这么踏进了陷阱……等等……”
宋璟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锦瑟那么厉害的男人，会看不出什么是陷阱么……就算是再急切着想见到柳修，也不会栽到当时还是少年的皇甫等人手上吧？
莫非是……即使知道那是陷阱……即使猜到了前因后果……即使是明白了舒锦绣的做法……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他死的时候，死的很洒脱呢。”皇甫干戈带着惊叹的语气，“像是早已明了的目光……我看着他倒下，却感觉他像是浴火的凤凰，还会再一次的站起……满不在乎的，自在的死去……”
“是么？”宋璟弯了弯薄唇，“没见到他真人，真是可惜了。”
“对了，他留下了一把小刀。”皇甫干戈从芥子手镯里取出一柄做工粗糙的小刀，没有刀鞘，刀身表面也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像是小孩子的顽劣之作。不过刀身倒是被擦得澄亮，像是被手反复摩挲过，长时间的握在了手中。
宋璟反射性的就想到了阁楼顶上那密密麻麻的刻痕……再看这小刀时，忽然就像看见了一只修长的素手，握住刀身，用刀尖在木质顶板上重重的刻下三个字……反复的……不停的……
指腹与掌心和刀身不断的摩擦接触，“嗞嗞嗞”的刻画声音有节凑的响起……
“能给我吗？”宋璟问。
“当然。”皇甫干戈把小刀递给宋璟，“当年他也是弥留之际把小刀给我的。没说什么，递到我手上后，他便死去了。再后来，他的尸体被盗……除了红衣张扬的烈性模样留在记忆里……其他的，我都真的快要忘记了。”
“今天你不提起的话，我大概也忘了这刀。”皇甫看着宋璟握着小刀，优雅的笑了，“对这刀好一点，小璟。”
“我知道。”宋璟握住刀柄，粗糙的刀身与手掌像是完全契合，有一瞬间，似乎在冰冷的刀身上感应到了一丝人性的温暖。
三人一路走进了大厅，蛇蝎队全员基本上都在这里集齐。
百里素素，韩白，梅姑娘，苏七子，楼铭和水原芜都在这里不说，连水残，百里妖乂跟缭绝都在大厅里端坐着。
算不算是夫唱夫随？宋璟面色古怪的在一个空椅上坐下，看着笑容满面的大家。
“小璟，欢迎回来。”水原芜趴在水残身后，唇边挂着邪妄的笑容。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梅姑娘眼中闪着泪花。
“这些话不用说太多吧？”宋璟扬了扬眉，“之前你们都去皇宫了，做什么呢？”
苏七子坐没坐相的开口，眉开眼笑的：“国师给我们壮行哦。”
“什么时候去暮云大草原呢？”宋璟点出主题。
“明天……后天……总之尽早。”说起正事，苏七子也正经起来，“战争就要大面积的爆发，修士一般都不会参战。对于蛮族法师的抵抗，大概就要靠我们蛇蝎队了。”
“你也要去？”宋璟看了看苏七子，“皇上准许？”
“我可是主力军。”苏七子得意洋洋，“你上次写的法术大全那什么的，我可是练得很熟练哦。”
“是么？”宋璟轻笑，“那我们明早出发吧。你们觉得怎样？”
“无所谓。”百里素素淡淡的回道，余光却是瞥向了百里妖乂，“哥哥要一起去么？”
“我不去了。”百里妖乂摇摇头，“家里的长老们，也该给他们一些教训了。与妖月教的摩擦越来越大，我还不能离开。”
“哦。”百里素素轻应一声，有些失落。
“这边忙完了，我会去暮云大草原找你。”不再伪装自己的百里妖乂，纯粹一个心疼弟弟的温柔哥哥，目光温暖，“在那边自己要小心。”
“恩。”百里素素用力的点头，冷漠的浅灰色眸子漾出温暖的波痕，“哥哥在家里，也要小心那几个老不死的。”
“喂，哥哥，你都不关心我呢。”水原芜从身后凑近水残的耳畔，带笑调侃，“你看百里妖乂跟素素，多相亲相爱呢。”
“我们回去慢慢说。”水残浅笑，“这里人太多。”
宋璟听的发笑，这些人……真是幸福的让局外人都想微笑……
看着缭绝蹦蹦跳跳的去纠缠韩白，宋璟摇了摇头，起身朝外走去：“明早还在这里集合。大家不要耽误了时间。”
话说完，他也准备离开。
走出了大厅，宋璟侧头看了看跟出来的皇甫干戈：“楼兰次呢？”
“我有事想跟你说，让他先回府等我。”皇甫干戈道，“我们到花园去，怎样？”
宋璟点头，跟在皇甫干戈身后，一路来到夜露深重的花园内。
“什么事呢？”宋璟吸了一口微微寒凉的空气，精神陡然清醒了许多似的，“如果是苏绛的那件事的话……那不关你的事。”
“可是，你拜托了我。我承诺了，一定把人带回。”皇甫干戈眼中闪动着骄傲的光芒，“我不会说抱歉。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把苏绛的身体带回来，交给你……哪怕只剩下了白骨。”
“恩。好啊。”宋璟轻笑，“我等着。”
皇甫干戈优雅的笑了，微扬着下巴，带着自己的骄傲荣誉离开：“谢谢。”
不谢……宋璟目光柔和的抬起头，这里的夜空被云覆着，看不到璀璨的星空，但是却格外的让自己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