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是清冷的，从更遥远的北方吹来的风带来了陌生国度的气息——那里同样也在经历着蒙古铁蹄的蹂躏，那是死亡的气息，绝望的尖叫声与哀嚎此起彼伏。
静谧的，肃杀的草原之夜，平静得令人心悸。
珠璃悄悄回到岐国公主的寝宫，蹑手蹑脚推门进去，摸黑除了外裳，正要躺回床上，却听岐国公主幽幽的道：“你去哪里了？”
珠璃不免吃了一惊，忙道：“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走走倒没有什么，别是去见什么人了就好。”
屋内漆黑一片倒是有一个好处，怎么也瞧不见对方的脸色。珠璃道：“怎么能不遇见人呢？外面好几队卫兵守着呢。”
又道：“公主，要不要点起灯？”
完颜端道：“你倒盅水来，我口渴。”
珠璃忙下地，寻了火镰点亮桌上烛台，倒了一盅水伺候公主。殿外值夜侍女听得公主使唤，也忙悄悄进来伺候。
公主皱眉：“又不是在中都，哪有这许多规矩？你们都下去睡觉吧，外面那么多士兵，你们还怕有人来害了我不成？”
侍女们连声称是，只是脚下一步不动。
“公主，反正也没几日就到了，她们平日做习惯了的，你这回子改了规矩，她们才要睡不好了呢。”
完颜端倒是一怔，“可怜见儿的，要你们跟着我去漠北苦寒之地受罪……”
“我们做奴婢的，在哪里都是做奴婢，分别不过是换了个主子；想来那个鞑靼大汗会留我们继续伺候公主殿下的，如此的话，是在中都，还是在和林，也没什么分别。”珠璃瞧着这个说起来算是表妹的金国公主，眼神温柔，“只要那鞑靼能善待公主，我等辛苦一点也没什么的。”
珠璃比公主大一岁多，不论算汉人还是女真人，都早已经过了出嫁的年纪。她自幼聪慧，兼之这几年又在大金皇宫中生活，又多了一份少见的极为接近大金权力顶峰的经历，跟其他女官、宫女相比，见识高出许多。蒙古大汗提出要卫王的女儿之后，袁氏夫人本想放她出宫返回庐江，她却不肯，还是留在宫中，执意陪伴公主。倒不是她对蒙古大汗有什么不正确的估量，只是她权衡了几方形势之后，认为和亲也未必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对公主可能很糟糕，但也可能是一个机缘。
她本有机会离开中都，但是就算返回家乡又能如何呢？几年前令她不得不逃离的人和事物都还在那里；留在中都呢？想一想当初女真人如何对付大宋徽钦二帝，想一想蒙古人一贯的屠城习惯，就知道有朝一日中都当真陷落，女真皇室必定下场凄惨。
——也正因为现在的金国皇帝考虑到这个可能，才被迫主动要求和谈。
“铁木真既然亲口要我和亲，那么一定不会亏待我。”完颜端嘴角浮现一个微笑：“倒是听说前几年鞑靼攻打夏国的时候，那位同样是和亲的察合公主似乎过的不太好呢。”口气淡淡的，也听不出来是讥讽还是什么。
“夏国公主听说也甚是美丽。”珠璃道。
“忽阑皇后一定更美丽。”
“鞑靼嘛，眼睛都太小，能有多美丽？”珠璃撇嘴。她倒是有足够理由这么说。女真不算是出美人的种族，只是珠璃生在美人之乡，袁氏夫人与岐国公主都是美貌过人，宫里后妃虽说种族不同艳媸各异，采选的宫女却必定是汉人，都是千挑万选的清秀少女，自然有理由瞧不上几十年前还未算开化的蛮族。
完颜端失笑：“你才见过几个鞑靼人？”
“只见过几个，也就够了。殿下应该听说过‘管中窥豹’，又曰‘一叶知秋’。”珠璃俏皮的说。
岐国公主笑而不语。
主仆二人说笑一阵，正待熄灯歇息，就听外面一阵喧哗，士兵们穿着盔甲哗啦哗啦的奔跑，远远近近传来大呼小叫声。珠璃大惊，道：“公主小心！”
完颜端从枕下呛啷抽出一把尺半短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强作笑容：“倒要瞧瞧，是谁那么大胆。”女真人虽说入关后日渐汉化，皇室子弟也以饱读汉人诗书为荣，毕竟也是骑射起家的种族，完颜端虽说武功不足临阵御敌，挥起剑来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
门外侍女们一阵尖叫，公主忙道：“快叫她们躲起来！”不忍心这些少女在混乱中被刀剑所伤。
珠璃还来不及说话，只见窗子一响，一条人影跳了进来，“公主，小心！”却是玥珞手持长剑立在公主面前。完颜端瞧了瞧她，“你也小心。”
玥珞面色凝重，随手将厅内桌子拖到窗下放着，然后脚尖一挑，又将窗前贵妃榻踢上桌，封住了窗户。
珠璃悄声问：“是怎么回事？”
“有人闯宫。”玥珞简略的道。
珠璃微有不安，看了看岐国公主，又看了看大门，“到哪里了？”
“已经闯过了鞑靼士兵，进了内苑了。”
珠璃大奇：“这人倒也很有些本事。”都知道蒙古士兵作战凶狠，不知退避，更何况这支卫队是孛儿只斤铁木真的亲兵，称为“怯薛”的便是，素传以一当百；此人能闯过怯薛宿卫的防守，可见武功十分高强。
玥珞脸色有些苍白，忽然道：“公主，您那天说，可能会有人想要刺杀您，是怎么回事呢？”
完颜端侧耳听得外面呼喝打斗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定了定神，方道：“皇帝哥哥主动求和，显见我大金目前万万不敌鞑靼，若是我在中都或者前往鱼儿泊的途中死去，和亲一事自然算是废了，届时铁木真只需一句话，中都便要再经战火，一开战便要乱，吾睹补哥哥说不定即时就会被人杀了……”
玥珞似乎有些不明白，“殿下已经出了城，就算是蒙古大汗的皇后了，就算真遇上什么事，那也不能跟大金有什么关系啊。”
完颜端叹道：“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是……你也要知道，就是鞑靼人，也有很多人不满意铁木真为何不一鼓作气拿下中都的呢……那些人，”嘴角扬起，冷笑：“多得是人想大开杀戒，中都城破之日，就是屠城之日。”
“那就是说，公主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中都必定要城破了？”
“从内部乱，从外部破，最终所会达到的后果是差不多的。”岐国公主叹道。
门外传来女孩子们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不多时，一人蹬蹬蹬大步过来，急急叩门：“公主有没有受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