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走出法庭，正要走下台阶的时候，看见检察官朝他微笑着走过来。
“干得漂亮，克伦威尔，”律师彬彬有礼地向对手表示祝贺，“不过有件事我不太明白，您对被告，对死者……不，准确地说，是对魔族，似乎熟悉的过分，远超出一位人类检察官应有的水准。”
检察官微笑着，将一个东西塞到律师手中。
“帮忙把这个交给他，”检察官低声说，“您知道，我不太方便去监狱。”
律师低头，发现是那个作为证物的水晶球。
“什么意思？”他问。
“哦，布莱特，”检察官轻描淡写地说，“我想，一位巫师如果拿到了他的施法道具，要从看守所脱身并非难事，对吧？”
律师盯着检察官的眼睛，仿佛想看出他这样做的理由，但检察官始终保持微笑，显得若无其事。
“为什么？”律师忍不住问。
检察官耸耸肩：“很简单，我们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个事实，一个‘伊格纳茨•洛特林先生并非自杀，而是被谋杀’的这个事实。只要法庭确认了这点，那么魔族所遵从的太阳神戒律就没有被违反，那么所有和洛特林这个姓氏有关的族人就不会被殃及。至于终身监禁则并非必要，牺牲一个年轻族人的一生，并非我们所愿意付出的代价。”
“我们……族人？”律师重复着检察官的话。
检察官微笑着点点头，从律师身旁疾步走下台阶。
***
沃伦坐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双手深深地插进乱糟糟的头发。
一切都结束了！牺牲了自己的自由和名誉，总算换来了家族的幸福，这是他唯一的安慰。
但是恶魔岛，那个满是苦役犯的世界，又让他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惧。那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那个罪大恶极者的放逐之地，一下子离他很近了。
他也曾学着大人们穿上节日的盛装在瞭望台上，幸灾乐祸地目送囚犯被送上“恶魔之舟”。而明天，他即将成为被目送的对象。命运竟是如此弄人！
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也许命运之神因为他太贪心，巧合之下偷窥了太多魔族的秘法，现在要施以惩罚。他觉得一切都在神祗的计算之中，惩处也片刻不待，恶魔岛巡弋船恰好在明日清晨光临威尔逊港口。
他又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在此之前不多花点时间研究那些秘法，提升自己的魔力，而是一味地囫囵吞枣，仗恃那点可怜的记忆力妄图将水晶球中的秘法一扫而空？
沃伦搜索记忆，水晶球中提到过某些符咒可以部分代替水晶球，但需要足够强大的魔力支持和珍贵的魔法材料才能做到，现在对他毫无帮助。那些更为高级的，可以不借助道具就能施用的法术，所需的魔力终其一生也难以练就。
于是，这位胸中空有那么多秘法的囚犯无计可施，绝望开始一点一滴地侵袭他的意志。渐渐地，这种绝望变成了怨怼，甚至是仇恨。
该死的克伦威尔！他想，那家伙一定是看中了自己那个与众不同的水晶球，才忙着至他于绝地。
可是那家伙能解开其中的奥秘吗？沃伦有些怀疑。即使是他那位身为魔族大法师的父亲也不曾觉察过它的秘密。
他又想起了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也许她要背负教唆儿子杀害生父的罪名了。
该死的太阳神！该死的戒律！沃伦猛地站起来，看着冰冷的铁栅栏，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这时，沉重的开门声沿着过道隐隐传来，接着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您来了，布莱特先生。”沃伦将音量稍稍提高，略显稚嫩的声音微微嘶哑。他极力掩饰心中的苦闷，尽量给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看守打开了铁门，律师进来，示意有话要谈。对方略一迟疑，看看中间隔着的铁栅栏，然后转身离开了。
“你们的耳力远远超越我们人类。”等看守关上铁门，律师才说。
“我们正努力成为正常人。”沃伦淡淡一笑，“不过实在抱歉，我让您的努力功亏一篑。”
“事情都过去了，别太在意。”律师挤出一个笑容，安慰说，“况且您有您的苦衷，这点我能理解。”
“能得到您的谅解真是太好了。”沃伦躬身致意，眼中满是歉意，“谢谢您这么多天来的照顾。我现在已经相信，在您这里，法律援助并非走走过场。我想，了解这件事的人都知道，作为律师，您已经尽了您最大的努力，只是……只是因为您的当事人临时认罪，才让您的努力全部白费。”
“好吧，我接受您的道歉！”律师一边说一边从大衣里兜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朝沃伦扬了扬，“但愿您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能力。”
“水晶球！”沃伦一下子冲到了铁栅栏前，瞪着双眼，既震惊又欣喜。
“嘘！”律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收好它，施法的时候别出漏子，我可不想惹麻烦。”
“谢谢！谢谢！”沃伦双手将它捧过来，激动地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对了，在来的路上，我遇到了您的继父伯恩先生和叔父哈里森•洛特林先生。”
“叔父和伯恩先生？”沃伦茫然地望着律师，“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来往。”
“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您那位叔叔倒是很关心您，似乎检察官知会过他，于是他就专程赶上我，亲自检查这枚水晶球是否被损坏。”
沃伦点点头，当初正是他这位叔叔做思想工作，要他承认自己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以此来掩盖事实的真相，父亲伊格纳茨•洛特林自杀的真相。尽管当初他对这位狠心的伯父颇有怨言，但是想想家族的利益，一种使命感促使他承担下父亲的过错。
从大局来讲，这无疑是上上之策，因为法庭一旦认定他父亲真的是自杀，那就触犯了魔族恪守的太阳神戒律，那么他们的亲属，至少三十个家庭将陷入凄惨境地：没有任何魔族家庭愿意将女儿许配给这些人家，也没有哪家的儿子会就娶这些人家的女儿，甚至以往的友人将和他们断绝来往。
而阻止这个悲剧发生的唯一方法就是，掩盖父亲伊格纳茨•洛特林自杀的真相。于是，必须有一个凶手站出来认罪。所谓父过子当，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他沃伦•洛特林。
现在看来，那些亲族并未弃他不顾，他的自由和幸福在族人的眼里同样重要，沃伦心中的感受就变得难以描摹了。
“好了，我不宜在此逗留太久，你好自为之吧！”律师浅浅一笑，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沃伦捧着水晶球，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谢谢！但愿不会为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会铭记您的好意，有朝一日……”
“别，千万别！”律师挥手打断了他，“我可不想再和什么魔族有何瓜葛。你要感谢什么人的话，就去谢谢克伦威尔先生吧。我嘛！只是个平凡的人类，只想安安心心地做好律师这项工作。今天，我亲眼目睹了法律和情理的碰撞，这令人伤透了心神，就让我暂时远离某些更为伤脑筋的事情，比如那些超越我认知的存在。我说，”律师突然指着自己的脑袋，“在没有人的时候，你的额头上不会长出两只角吧！噢，这个世界真疯狂！”
律师不待沃伦说话，像是逃离瘟疫似的，夺门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