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春风得意楼，夜黯雪急匆匆的赶回丞相府，一路走回同梦阁倒也没见出什么状况。
还未到同梦阁就看见几个不熟悉的丫鬟站在外面守着，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加快脚步走向同梦阁。
庭院外三三两两聚着丫鬟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夜黯雪才走近些，却听见一个丫鬟的声音张扬着兴奋地得意“姐姐说得好，是宫里呆过的人，竟也是这发的不要脸皮。怪不得夫人们生气了……”
另一个丫鬟得意洋洋道“虽然少爷没说什么，可是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我且看她如何收回这个脸面！”
那丫鬟笑道“还如何收拾得起脸面呢？都丢得满京城都是了。我要是她，就躲起来，再不出同梦阁的大门。”
守在门口的丫鬟见夜黯雪要进去忙的拉住“尹夫人和孙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在里面，姐姐莫要进去。”
“何事惊了众位夫人前来？这儿住着贵妃娘娘呢。”夜黯雪疑惑的问道。
那丫鬟低低笑道“贵妃临盆之期将至，少爷今儿个去请稳婆，说是为夫人接生。这不明摆着说贵妃肚子里的是少爷的孩子么。各位夫人看不下眼，寻个由头就跑来了。”
是他的孩子？夜黯雪吃了一惊。夜灵心肚子里的分明就是货真价实的皇子，他这么说岂不是把夜灵心推到了很危险的地步，他还真是想去母留子啊。
无视那丫鬟的阻拦，夜黯雪一脚踹开房门，见夜灵心抱着肚子怒视着一群莺莺燕燕的女人，吹弹可破的脸上竟然有一个明晃晃的五指印。
夜灵心本身就怀着孕，行动不便，再加上寡不敌众，一个躲闪不及竟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奇耻大辱！紧紧闭上双目，身子都在发抖。
尹夫人愉快的笑了，笑得得意而放肆，一边笑一边道“贵妃娘娘可不要生气啊，要怪就怪你这肚子吧。身体有多痛，才能让你知道妾身的心有多痛。”
夜灵心冷冷转过脸，用力盯着她带笑的脸。即便当初对孙夫人，她也没有如此憎恶。
尹夫人被夜灵心的目光震慑，不免有些害怕，一时讷讷，很快又嗤笑着弯下腰来对道“娘娘别瞪着妾身呀！难道——你还以为你是过去的在皇宫中不可一世的贵妃娘娘么？”
夜黯雪此时却倚在门上微微一笑，“还未恭喜孙夫人，终于出来走动了，不知那日后少爷是否去过你房里？”夜黯雪的目光清冷扫过她身后的尹夫人，兀自笑道：“想必孙夫人独处闺阁的时候闷坏了，一出来就往是非堆里扎。”
尹夫人低头拨着衣衫上的珍珠纽子，也不看夜黯雪“孰是孰非娘娘自己个儿心里明镜儿似的，不必你这小蹄子在这里颠倒黑白？”
夜灵心伸手把夜黯雪拽到身边，含蓄地微笑“当日孙夫人冲撞本宫，本宫宽厚，求了时公子饶了你，竟不想这一番苦心倒是白费了。”
尹夫人轻轻‘咦’了一声，转头去看孙夫人。
孙夫人冷着脸半晌，忽而拈起绢子低低笑了一声，道：“妾身有什么不是也只是自己的不是，比不得娘娘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事来。如今娘娘身边的人都变得如此没规矩，可不晓得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夜灵心正待说话，手骤然一紧，夜黯雪已是站到她身前看着孙夫人，恭敬中不失应有的端肃，“夫人身为侍妾，方才的话是该对贵妃娘娘说得么？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娘娘身在妃位，小主只是个侍妾，尊卑有别。难道说小主昔日冲撞贵妃娘娘，再加今日掌掴贵妃娘娘之错也是因为娘娘上梁不正的缘故么？夫人未免强词夺理了。”
孙夫人气得噎住，尹夫人恨恨道“强词夺理的是你！明明是她勾引少爷……”
夜黯雪倏然打断，含笑冷然道“夫人这话错了。贵妃娘娘是与少爷交好，那又如何？夫人纵然不喜欢也好，只是勾引二字，贵妃娘娘万万担当不起。贵妃娘娘怀有帝裔，少爷念及昔日之情接贵妃娘娘出宫安胎，你竟说贵妃娘娘勾引少爷，岂不是污蔑少爷，居心何在？”
斜睨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尹夫人，夜黯雪再次开口“夫人口口声声说贵妃娘娘腹中之子是少爷的，可有证据？若真是少爷的还好，但若是帝裔，伤了贵妃娘娘和腹中皇子岂是你一个小小侍妾可以承担的。”
尹夫人绞着手中的绢子，恨得咬牙切齿“你这蹄子……”
夜黯雪也不理会她，只缓缓看着旁边的孙夫人道：“各位夫人的心思也和尹夫人一般么？”
一个夫人讪讪红了脸道“不敢。”
夜灵心保持着腰身笔直的姿势，头脑中是近乎残酷的冷静，脸上的印子还火辣辣的痛“都给本宫滚出去。”
一群女人连滚带爬的走了出去，夜黯雪扶着身子微微发抖的夜灵心坐到了床上。
此刻夜灵心的脑子里只有恨，她什么也没有，唯一有的，就是我腔子里这一口热气和我的头脑，还有肚子里的皇子，再没有别的可以依靠，人人自危，人人朝不保夕，人人拜高踩低，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丞相府里，求不上任何人，只能自保。够了，已经足够了。她不能被人踩到尘土的底处；夜黯雪警告她的话让她触目惊心；去母留子凄凉悲惨，更不能成为她的未来。
夜黯雪去后厨取了个煮熟的鸡蛋，轻轻的放在夜灵心得脸上滚了滚“痛不痛……”
夜灵心呆滞的望着前面“不痛，心都已经麻木了，哪还会痛。尹夫人说得对，身体有多痛，才会知道心有多痛。”
“抱歉，是我回来晚了。若是我早些回来……”夜黯雪心底有着深深的自责，她太了解自己这个性子高傲的姐姐，昔日在宫中艳冠群芳，独占恩宠，何等的荣耀，今日却被一个小小的侍妾掌掴，教他如何能咽得了这口气。
夜灵心伸手握住夜黯雪的手，淡淡的开口“你我姐妹，不必说这些。若非你告诉我那件事，我到死也不会明白。终是姐姐对你不住，报应不爽，应该的……”
“不要说这么伤心的话，肚子里的皇子可忌讳着呢。”夜黯雪匆忙掩住夜灵心的唇“先下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养胎，平安的生下皇子比什么都重要。”
夜灵心摸了摸隆起的小腹“皇儿……若是你平安降生，定不要忘记你姨娘为你做的一切。她和娘一样，用生命保护着你。”
夜黯雪微笑，不语，手上的鸡蛋再次覆到夜灵心脸上。
自从上次之后，那些个夫人再没有来过，许是因为夜黯雪的话而忌惮了吧，日子倒也清静下来。
四十七章 生产之日
夜灵心许是觉得日子闷得慌，最近总是和夜黯雪一起去花园闲逛，许是看一看风景郁闷的心情就能排解许多吧。
扶着大腹便便的夜灵心，夜黯雪脚下赶走一只挡在路中间的猫，也不知是怎么，最近丞相府中的猫多了许多，知道古代女子愿意养猫，但也没多到这个地步吧，夜晚随处可见也太吓人了点。
夜灵心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被赶走的猫，低低的开口“有人耐不住性子了。”
“恩？”夜黯雪有些不解的看着夜灵心，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夜灵心淡淡的开口“你不在宫中，不知道这猫的忌讳。宫中有孕的嫔妃并不在少数，可真正能顺利产子的却很少你知道是何缘故？”
“不是有人暗害么？”夜黯雪穿越过来宫斗的小说也看过不少，宫中的那些个伎俩也是略知一二。
夜灵心点了点头，目光也渐渐迷离起来“自然有人暗害，单做到最不着痕迹的就是夜猫冲撞。”
“夜猫冲撞？”夜黯雪低呼了一声“猫的性子野，宫中女子也多有人养，果真是个掩人耳目的好法子……”夜黯雪说着说着一顿“娘娘的意思是……”
“恩……”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墨色的黑猫从旁边的草丛中窜出，稳稳地撞向夜灵心的小腹。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它凌厉扑来，仿佛被一拳狠狠击中的感觉，整个人不觉向后踉跄了两步，那种飞扑而来的力道和冰冷刺骨的恐惧痛得我弯下了腰。
夜黯雪一张脸吓得雪白，不会说什么来什么吧。慌忙扶住夜灵心道“娘娘怎么样了？”
夜灵心只觉得双足自小腹以下酸软不已，腰肢间痛不可当，那种熟悉的温热的痛感随着涔涔冷汗漫延而下。
夜黯雪见扶不动我，一时惊怒交加、气急败坏，一脚朝黑猫狠狠踢去，咒道“畜生！”
夜黯雪那一脚去势凌厉，足足用上了十分力气。可那猫却灵巧，飞一般的逃走了。
夜灵心厌恶地转过头，低头看见自己高耸的腹部，下坠般的疼痛让她越来越心慌。我极力挣扎着扶住墙靠下，一手用力抓住夜黯雪的手心，维持着仅剩的意识吃力地吐出几字“快去找大夫……”
看着夜灵心冷汗涔涔的样子，有过经验的夜黯雪知道，怕是要临盆了。慌忙中扯出那日萧同给自己的信号弹，猛地打开，一道烟花绽放在夜空。
大夫和时未名等人到来时夜灵心已经被抬回同梦阁的床榻上。剧烈的阵痛如森冷的铁环一层一层陷进夜灵心的身体骨骼，环环收拢迫紧。夜灵心陷在柔软如云的被褥中，整个人如失重一般无力而疲惫。半昏半醒间的疼痛让我辗转反侧，眼前如蒙了一层白纱，看出来皆是模糊而混沌的，隐隐绰绰觉得有无数人影在身前晃动。
夜灵心腹中绞痛，一时无力说什么。良久，沉重呼吸的滞纳间隐隐闻得炉中催产香料里夹杂了薄荷的气味，清亮苦涩地刺激着夜灵心昏沉的头脑。
“大夫，贵妃娘娘如何？”夜黯雪看着夜灵心痛苦的模样实在是焦心得很。
“死不了。”那人回答的淡漠。
夜黯雪听着不咸不淡的话，顿时大怒，照着那大夫的脑袋就呼过去“混蛋，床上是当朝贵妃，她肚子里的是皇子。”
那大夫竟然轻巧的避过夜黯雪的攻击回头在夜黯雪惊愕的目光中拿下人皮面具“是我。”
“墨桓？！！”夜黯雪低低的叫了起来。
墨桓重新戴上人皮面具，不悦的捂住夜黯雪的嘴“姑奶奶，你小声些，若是被外面的人听见了，咱们三人都是个死。”
“你怎么来了？”
墨桓白了一眼“昨儿得的消息，皇上暴毙，我若不来，只怕是救不了贵妃娘娘。”
“就知道你医术高明，你快看贵妃娘娘如何吧。皇上暴毙的事切不可说。”夜黯雪心里吃惊，想不到这孩子竟成了遗腹子。
墨桓蹙着眉头，伸手搭了脉“娘娘虽说临盆之期将至，但算算日子还有几日，娘娘的脉象也并不像服了催产的汤药，何故……”
还未等夜灵心回答，夜黯雪已经抢先开了口“是猫撞得。。”
墨桓点了点头回头利落吩咐随侍的产婆道：“去看看催产的汤药好了没？记得要煎得浓浓的才好让娘娘入口。”他顿一顿，忽然压低了对着夜灵心声音悄悄道“外人不便进来，有句话我不得不问娘娘，若是有什么不测，娘娘要自保还是保胎儿？”
夜灵心倏地一惊，狠狠挣扎着仰起身要去抓他的衣襟。到底是临产的人，手掌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得牢牢盯住他大口喘息着，失声道“不能伤害我的孩子。”
他顿一顿，颓然苦笑，“早知道你要这般答我，偏偏不肯死心非要来问你一问。”
夜灵心昂起头，厉声道“能保得住我们母子三人是最好不过！若真不能保全，就舍母保子。这是本宫的孩子，必要拼死护他安全。”
站在一旁的夜黯雪又是惶急又是气恼，脸色铁青叱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没轻重的话，不怕不吉利么！”
夜灵心咬唇道“若本宫当真无福养育子女，但请妹妹收养这苦命孩儿，莫在襁褓之中就失了慈母关爱。”
夜黯雪急得要哭“你何苦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呢！”
“我若不托孤，万一真的无福照应呢？”夜灵心凄然一笑。
话音未落，腹中阵痛一波又一波抵死冲上来，四肢百骸皆是缝隙般裂开的疼痛，浑身的骨骼似乎都“咯吱”挣开来。
墨桓的声音焦急不堪，向产婆道：“杵在这里做什么，娘娘胎动已经发作得这样厉害，还不上催产药来！”
夜灵心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死死抓着云丝被的指节拧得关节发白，心底有低微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呼唤。
冷汗腻湿了头发，昏昧中丫鬟的话语模模糊糊落在夜灵心耳中：
“各位夫人都赶来了，陪着少爷着急呢，叫奴婢进来嘱咐娘娘安心生产就是……”
“娘娘久久生不下来，少爷脸色都青了，可见少爷多在意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稍稍清醒一些，隐约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内殿的门倏然被打开，有人疾奔而进。
“贵妃娘娘还没有生下来么？”
温柔的声音熟悉在耳畔，可那声音让夜灵心着实觉得冰冷。
“雪儿，雪儿……”夜灵心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茫然的伸出手。
夜黯雪伸手握住夜灵心微凉的手，也顾不得刚才夜灵心唤了她真名儿“姐姐，我在……”
一颗心好似尘埃落定，漫漫滋生出无数重安稳妥帖来。夜灵心默叹还好，还好，无论人世如何变迁，雪儿总是在这里，在这里陪她一起。
距离床榻只有一幕之隔的时未名自然听见了夜灵心的呼唤和夜黯雪的回答，惊愕铺满了脸，一拂袖便出了同梦阁。
夜黯雪紧紧地拉着夜灵心的手轻声安慰“我在，我一直在……”
夜灵心眼中一酸，一滴清泪宛然无声隐没于枕间。
夜黯雪在夜灵心榻边伏下，纤细的手澈白如玉，隐隐有浅青色的血脉流转，温热地覆上夜灵心的脸颊“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痛楚的辗转间，夜灵心脑海中骤然清晰浮起相似的话语。曾几何时，她是文妃，皇帝伏在她耳边这样说过，只是夜黯雪的言语最贴心贴肺，姐妹情谊，总比拗不过命运的****更不离不弃。
多年隐忍的不诉离伤，多年习惯的打落牙齿和血吞，此刻终于松弛了身心，夜灵心把脸贴在夜黯雪的手心，低低呢喃：“雪儿，我很疼。”
夜黯雪的声音和煦如风，“很快，很快就好了。当初我生琰儿时，情况比你现在还要糟糕万分。”
夜灵心泪眼迷蒙的瞬间，瞧见夜黯雪欲横未横的眼波，说不出是埋怨还是嗔怒，却别有柳枝摇曳的柔婉，向墨桓道：“两碗催产药喂下去了还不见动静，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用重药么？”
墨桓跺一跺脚，不觉长叹，看夜黯雪一眼道：“丞相府备下的催产药固然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只是……到底药性霸道，不到万不得已时切切不能轻用。”
夜黯雪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牢牢迫住墨桓的双眼，“既是男儿身，做事何必这样畏首畏尾！哪怕药性霸道，如今已是迫不得已之时，只要能保胎保命，何事不能权宜为之！当日助我生产尚还果决，如今节骨眼上怎么倒犹豫起来了？”
墨桓低了头默默不语，片刻道“你放心，我去加几味药就来。”
夜灵心听到丞相府，心头骤然一震，神智清明了些许。墨桓寥寥几语，她心中已然明白过来，原来……原来……他们早已将一切算计好，只等来夺自己的孩子。
仿佛是过了一世那样久，久得夜灵心都不愿睁开眼来。魂魄有一瞬间的游离，身体疲累得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哇……哇……孩子的啼哭声突然传来，夜灵心便昏厥过去。
看着昏厥过去的夜灵心，夜黯雪抱着刚刚出生的小皇子一阵蹙眉。现在的夜灵心根本就没有办法行走，根本就没有机会逃出丞相府，若是不出丞相府就会有危险。
咬了咬牙，将怀中的皇子塞到墨桓手中“我知道你有些功夫，快带皇子离开。”
抱着刚出生的皇子，墨桓有些发傻“那你们怎么办？”
“时家的目标是小皇子，一天没得到小皇子，便不会伤害我们。不懂担心。”夜黯雪咬了咬牙“快些走啊。”
墨桓深深地看了夜黯雪一眼，用棉布裹紧小皇子，从窗子掠出房间。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墨桓和小皇子，夜黯雪长长的松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