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基悲悯地看着覃韦儿,转而又将目光转向覃振川,沉声道:“覃老爷子,您老若是有其他想法,咱们亦可现在商议。”
覃振川深深地看了一眼齐渊,轻轻摇头:“此事的确与那个孩子无关,便让他走吧。”覃振川自言一出,覃家人俱都回转过头,不再看向墨轩,覃韦儿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收敛了眼中的怨恨之意。覃韦儿心里清楚,所谓真凶并不是场中的墨轩,虽然覃韦儿恨不得将那个少年碎尸万段,但她不是莽撞之人。齐渊突然到来,使得丹会上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极大变化,面对着这个来自凝波岛的最大变数,就连覃振川也有所顾忌。
覃振川说着,语气突然带上了寒意:“不过既然今日天道不公,我覃家也总会有追回公道的一日。”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叶家诸人,最后停留在袁乾身上,谁都能看得出来,那平静之下蕴含着腾腾杀机。
袁乾的身前后背已经冷汗涔涔,他相信,若不是齐渊意外地晋阶引泉,覃家的人定然已经动手了。虽然沐仁青也是引泉的修为,然而他最多也就能抵挡住覃振川,覃家余人也不是到场的叶家可以抵抗的。不过倘若不是齐渊意外归来,此事恐怕早就死无对证了。谁都没想到,今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
说话间,沐仁青已经将奎木狼精送到墨轩手中。墨轩淡淡地道谢,便将碧玉匣接了过去。对于奎木狼精,此时的墨轩已经完全淡了兴趣,但该是自己的东西,却也没有推辞的道理。
萧洪的叙述只是给出了明面上的解释,然而明眼人都能猜出,背后隐藏的是何种玄机。墨轩相信,只要自己说出顾默然和叶家的关系,叶家便立刻会面对覃家和王庭的双重打击,这个丹道世家甚至从此将在滋芙城除名。然而墨轩想到了晨忻园里那个无私传授自己育药之术的老头子,又顾念着方才叶子然情急之下的仗义执言。他心中黯然想着,还是给叶家留下一条退路吧。今日去看过老夫人,便离开滋芙城,以后也不会再见这些人了。
袁宏基在齐渊的搀扶下,有些费力地坐回到紫木椅上。他抓着齐渊的手,轻声道:“二弟,你当真已经突破到引泉了吗,湘儿她现在进境如何?”他的修为只得空凝,无法感知到齐渊的确切实力。
齐渊轻轻点头:“乘船回来时,在海上刚刚步入了引泉期。湘妹这些年为了小泽的事情,耽误了不少功夫,现在还是至炼后期。不过以湘妹的修炼天赋,最多二十年便可晋入引泉。”
袁宏基有些感慨地说道:“本以为你还要过些年才能达到这种境界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凝波岛的几人里还是你的天赋最好啊。”
齐渊脸上露出有些怪异的笑容,他说道:“我的天赋可算不上最好,阿芷比我还早十日晋入引泉的。”
此言一出,满场惊呆。谁也想不到,王庭的势力中,竟然一下子多出来两个引泉修为的高手。而且这两人天赋极高,假以时日,只怕不会弱于沐仁青。到那时,就算沐仁青老朽故去,王庭的根基也已经稳若磐石。
袁宏基的脸上浮出微笑,继而变成了大笑,直到他笑得连声咳嗽。待袁宏基止住咳声,嘴角却又再度现出一缕不祥的殷红。齐渊担忧地说道:“大哥,今日便散了吧,你还是回去好好歇歇。”
袁宏基却轻轻摆了摆手,缓缓地说道:“本来以为我还能苟活几十年,可没成想,这么快就要油尽灯枯。”袁宏基声音不大,但是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覃振川忽然心中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袁宏基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震惊了:“仁青,宣读传位诏书!”
覃振川陡然踏前一步,字字沉重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您正春秋鼎盛,又得齐渊之助,正是兴邦安民的好时机?再者,小王子刚刚魂归天府,此时传承王位,未免让人心冷。”覃振川虽然是在对袁宏基发话,森然的目光却落在袁乾和叶萍的身上。在他心中,袁乾已经是个死人,袁盛的血债是必定要有人付出血的代价。然而若是袁乾继承国主之位,有了王庭的势力在背后支撑,再加上叶家的那几个老东西,覃家岂不是再无翻身之日。
久未言语的叶圻忽然朗声说道:“陛下这些年日理万机,劳神伤身,若是能放开国务,保得贵体安康,那也是我蒝凝一大幸事啊。”叶圻一直暗藏忧虑默不作声,他怕的不是覃振川,当然也不是齐渊和沐仁青,而是那个冷冷地静立场中的黑衣少年。只消墨轩点破顾默然的身份,他便百口莫辩。覃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甚至于在袁宏基的盛怒之下,沐仁青也会与覃振川暂时合力。
万幸的是,从叶子然和袁乾那里分析得来的消息当真起了作用,这小子的确是个心地过于单纯善良的人,看他的样子,竟似是要放弃了。叶圻之所以不言语,就是怕语义不妥,会触到墨轩的忌讳。人心其实很微妙,所谓恩仇喜恶,也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只要墨轩不开口,任何的猜测也只是假想而已。然而覃振川在袁乾继位的事情上作梗,叶圻便不得不站了出来。若是这时继续沉默,任谁都会看出不妥了。
覃振川冷冷地看着叶圻,若是面对叶禅他还有所顾忌,叶圻只不过是个至炼的灵师。可颇为蹊跷的是,叶家的长老们竟然全都没有到场,叶家到底是演的什么戏,他们总不可能将叶圻和袁乾当作弃子吧?
覃振川正开口欲言,袁宏基却轻轻摆手止住他的话语。袁宏基面向覃振川缓缓地道:“覃老爷子,我明白您为何担忧。不过这诏书是三十年前所拟,其内容与你们所想可是有所出入的。”
叶圻闻言心头一跳,三十年前,那时候袁乾尚未出世,何来传位诏书?他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忽然间竟似有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覃家的人也是定定地看着袁宏基,等待着他来解惑。
袁宏基对沐仁青做了一个手势,沐仁青走到紫木台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卷轴缓缓展开。覃叶两家的人死死地盯着那个卷轴,看来袁宏基所言非虚,那诏书竟然是沐仁青随身携带的。
沐仁青缓缓展开卷轴,高声念道:“王兄袁宏明长子袁启渊,心怀仁厚,天赋才华,必能承先祖定国之志。着继朕登基,即国主位。”
覃叶两家人愣立原地,脸上露出惊怒之色,却又透着疑惑。叶圻缓缓地说着:“陛下当真圣心仁厚,老王爷已经离开蒝凝多年,您却还是念及兄弟之情。不过老王爷之子……袁启渊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他多年未归,只怕蒝凝的百姓也未见认可啊。”
沐仁青平静地说道:“各位稍安勿躁,陛下还有另外的旨意。”他说着,又取出一个卷轴,依然缓缓展开,高声念诵道:“王兄袁宏明长女袁启湘,聪慧机敏,修行刻苦,可托以重任。着继沐仁青位,统领王庭侍卫。”
这道旨意虽然只是任命一个侍卫总管,然而众人却恍觉一道明亮刺目的闪电照亮了所有的因果。只是这道闪电实在令人心神震撼,竟使得众人久久未曾言语。过了半晌,叶圻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陛下……圣明!”
覃振川轻轻合拢双眼,重新坐回了覃家的席位,好似周遭发生的事情与他再无关系。覃越鸿用苦涩的目光看了眼叶圻,幽幽叹道:“宁清平,他果然是神鬼之才……”
覃越鸿一句话直接提到了宁清平,无疑是将整件事情完全的揭开了。袁家本就不是蒝凝的最强势力,虽然开国之主袁廷宗才华惊艳,但子孙后代却日渐式微,尤其是到了袁宏明和袁宏基这一辈,更是降到了最低谷。滋芙城内早已暗流涌动,最大的利益便是在乱世之中,然而在耒园禁绝国家战争的前提下,内部的纷争便成了某些大势力谋取利益的最好时机。若不是还有个号称蒝凝第一高手的沐仁青坐镇,三大丹家只怕早就谋虑改朝换代了。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袁宏基在宁清平和袁月玫的辅佐下,与覃叶两家联合了起来,捏造着莫须有的罪名,将本是最有望继位的袁宏明逼得离开了蒝凝。袁宏基本身修为低微,此时的王庭势力便只有沐仁青而已,其他人根本不足为虑。只是覃叶两家却对利益的分割难以定夺,然而他们都不敢为此展开武力的对抗,因为身侧还有富家那只假寐的狮子。于是便有了叶萍和覃韦儿嫁入王庭之事,袁宏基身体极差,只要等个几十年便自然会出结果。
然而袁宏基的两道诏书,却将覃叶两家多年的计划打击得支离破碎。袁启渊和袁启湘,听到这两个名字,就是再迟钝的人也都看出了事情的始末缘由。想不到覃叶两家暗斗多年,甚至对凝波岛的势力也存着拉拢之心,然而到最后却是徒然为他人作嫁。
齐渊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大哥,这到底……”
袁宏基微微笑道:“你……应该叫我叔叔!”
齐渊呆呆地看着袁宏基,忽然问道:“我的父亲,他现在身在何处!”
袁宏基缓缓抬起头,似乎在看着遥远的某处,他轻轻地问着:“明叔,他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