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川知道这几天文广要开庭了,把文广去年进来的时候穿的黑色T恤和深咖啡的裤子翻了出来,用茶杯装满开水,仔仔细细地熨烫,又用方便面的箱子做了个衣架吊在那里,这茶杯小,小四川就一会儿不停地换水,文广说,行了,小四川,差不多就行了。
小四川说,不行,广哥,咱就是要把衣服烫得板板正正,让检察院看看,这咱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能在精神面貌上输掉,头可断,志不可灭,这就叫两军尚未交锋先在心理上给与对方最猛烈的一击。哎!广哥,你说这身衣服配红马甲还过得去吧。
老陈和小四川一起开的庭,都是宣判庭,出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老陈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四川回不来了。
文广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文广根本没想到过小四川会判得这么重!老陈说,这去的时候还有说有笑得,没当回事,一路上小四川还说这次要是判个无期的话,最多十五六年也就出来了,到时候也只不过三十六七岁,还有奔头……
文广说,老陈别说了,你呢?
老陈说,十五年。
自从农历新年之后,209监房第一次见红,文广觉得这下半年的案子会判得很不顺,这小四川也是,前几天6,26都躲过去了,应该是好事,可没想到还是走掉了。想想小四川这段日子和自己相处的时光,文广心里有点隐隐作痛,这样一条现货乱跳的生命怎么说没就没了呢?看着小四川为自己烫好的衣服,文广终于落泪了,文广不是在为小四川落泪,而是为生命的脆弱落泪,这人生就真的是这样难以驾驭吗?
文广让重庆把小四川的东西全部理好打包,小劳动过来问,文广,怎么啦,又爆掉一个?
文广点点头,小劳动说,没事的,正常,案子大嘛。说完从铁杠缝隙中拽出包裹,放在地上拖着走了。文广看着小劳动拖包裹的样子,想象着小四川是不是也会像小劳动拖包裹一样被武警托着走呢?小四川肯定受不了,这和他的最高预期相差太大了,太大了!
艾买提十分关心毒犯的走势,看见小四川爆掉,自己也是默不作声,想想小四川才1500克就打头了,再看看自己的分量,案子的性质比小四川那可是大多了。
吴警官把文广开了出来,照例先问了问监房的近况,然后又照例扔了一颗烟给文广,文广说,再来一颗吧,吴警官诧异地看着文广,文广从来没有主动讨烟的,文广说,替小四川烧一颗。吴警官也不多说,又扔了一颗烟给文广,文广点燃两颗烟,然后把烟倒着竖在地上,自己猛吸了一口。
吴警官说,这小四川一判,监房里多注意艾买提一下,气氛尽量不要太沉重,只要他们这批人能太太平平从209出去,就是万事大吉,按规矩,这有些人都可以上脚镣,可我都没上就是不想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照以前,这一上大镣多数就走掉了,你看小四川不就是这样吗,走的时候轻轻松松,不是挺好吗。
文广说,其实这样也有不好的地方,这案子重的人天天都在虚幻中生存,他天天在赌,不知道以后的路,不像上脚镣,这至少知道自己多数已经定性,这样活得也就踏踏实实,最多就是等死。可是现在呢,其实现在这样每个人的心理都很压抑,这样说白了,比上脚镣还要残忍。
吴警官默默地看着文广,说这许多事情我不说你也知道,你说现在监房里的人有哪一个人民政府抓错了?没有吧,我带着大盖帽,穿着这身衣服和你们说话,是代表人民政府,可我也是人,有些人犯错了知道改,而且改的不错,都混出人样来了,这有些就是该杀,哪怕不是死罪,我都认为该杀,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李洪波就是这样,这逼从少教开始吃官司一直吃到现在,你不要看他不声不响地,说不定哪天就搞你一下,这是十足的坏逼,他要是哪天发神经,我撑着你,搞他!
文广问,他什么案子?
吴警官说,伤害,这逼把被害人的手筋脚筋全挑了,残忍,只要他有什么事,我立马搞他。艾买提知道小四川判了,感觉怎么样?
文广说,这一会儿还看不出来,现在看上去不轻松,这小四川看样子是躲不过去,这6.26几天,他紧张的不得了,说过了6.26就好了,可最终还是走掉了。
吴警官说,这6.26禁毒日集中宣判是造一个声势,那照你这么说,不是6.26宣判的大毒犯就不用枪毙了!?文广这不是我们要关心的事情,这是国家的事情,人民法院怎么判,判什么罪,判多重,我和你一样,一个只不过是执行者,一个是被执行者,然后就是你在铁笼子里面,我在铁笼子外面,照你们的说法,我也是在陪你吃官司。
文广回来的时候,特地看了看李洪波,李洪波闭着眼睛,斜靠在后铁杠上,吴警官开了牢门,用钥匙敲了敲铁杠说,李洪波,怎么老官司还要我教你开排头?李洪波懒洋洋地有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