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喊声响起,无论是天师楼的人,还是我们这边的道士,全都向后躲开十几步。以黑袍男子为中心,空出了好大一片空地。
鬼王封于修,这个名字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家里大人吓唬不听话的孩子,都会说“再不听话,就让鬼王抓去吃了。”可想而知,这个魔头的名号,在我们大明朝有多么响亮。
据传说,他是机缘巧合的修炼了什么御鬼的邪术,不但可以操控鬼魅,还能吸魂夺魄,食人啃骨,活脱脱就是个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
没想到啊,没想到,今天,小爷能见着活的了!
“封于修!你,你个老怪物!你,你怎么跟这帮牛鼻子混到一起的?”方才飞扬跋扈的狄魈,现在跟斗败的鹌鹑一样,说话都变了动静。
“老子乐意!干你屁事!”封于修浑厚,犹如钟鸣的吼声响起。
在我眼中,分明的看到一股由阴气形成的声浪,随着鬼王的吼声,直冲向天师楼的那帮子人。
砰砰砰的几声闷响,对面十三个人影齐刷刷的被震飞,躺在地上不住的呻吟着。
我们这边也好不到哪去,几个有点道行的老家伙还没事,可我们这些小一辈的弟子,都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脑袋里盆儿啊罐儿啊的叮当乱撞,更有甚者,干脆跪在地上狂呕起来。这感觉,比方才陈真人那个镇魂铃来得难受了上千倍。
师傅从一旁扶住我,往我嘴里喂了一颗丹药,顿时一股子凉气顺着喉咙直冲五脏六腑,眩晕的感觉好了很多。师傅见我恢复了,低声说道:
“混小子,小心点。这是鬼王的‘阴啸’。要是用全力,可以把人三魂七魄直接震散,运气凝神,尽量离他远点。”
我轻轻点点头,眼前却还是金星乱闪。
再看对面天师楼的十几个人,废了好大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狄魈捂着头,指着鬼王叫骂道。
“他奶奶个熊滴!老魔头你等着!天师楼跟你没完!”他转眼看到张子旋:“还有你!堂堂的张天师,竟然跟邪门歪道混在一起,等我禀告燕王,看朝廷怎么对付你们!”
说完,带着受伤不轻的一众人,远远地绕开我们向着来路行去。
我不禁向着鬼王问了一句:“我说鬼王前辈,怎么不杀了这帮子走狗。不然等他们回去,岂不是给你们惹祸上身么?”
鬼王和张天师聊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我,看得我都有点发毛了,才莫名其妙的问道:“小兄弟,你不怕我?”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面前的这位爷,可是恶名昭著的大魔头。顿时我这腿肚子就有点转筋,怯生生的说:“嘿嘿,不,不是。这不是那什么嘛。我就是随口这么一问,鬼王前辈别见怪。”
“哈哈哈哈!好小子!封某行事光明磊落,他们要敢找麻烦,就放马过来吧,来多少,我照单全收。反正好久没吃人肉了,就多来点下酒菜,也是好的嘛!哈哈哈哈。”
说着,他竟然跟张天师相视大笑起来。
我可是听的脊背直发凉,他爷爷的,是不是高手都有点脑子不正常?艰难的吞了口口水,我便侧身躲到师傅身后。可那边的鬼王却突然叫住我。
“我说小兄弟,没看错的话,你这双眸子是天生的阴瞳吧。怎么样,要不要拜我为师,当我‘死门’的弟子啊?”
我一惊,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宜师傅竟上前一步说道。
“无量天尊,贫道刘基,见过鬼王。此子乃是我的徒弟,鬼王若是收徒,还是另觅人选吧。贫道不知您与子旋贤弟是什么关系,方才之事,我等先谢过阁下出手相助。”师傅稽首行了一礼。“但是,吾等此番是为了接引将士忠魂返京,恐怕与鬼王同行,会遭人话柄,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哼!”鬼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刘伯温,你这所谓的神机军师,是不是自认为名门正派,就不屑于与我等为伍了?但你可别忘了,是谁逼得你假死避祸的。”
“还有你,全真教的陈真人,你们全真一脉,不也是道门正统么。可结果如何,只不过因为丘处机真人与铁木真交好,就把整个全真教当成勾结外敌的叛徒。”
“去******名门正派,去******公理正义。那都是放屁,那都是当权者,是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用来欺世盗名的一种手段罢了!我封于修,是修习鬼术,是杀过很多人。可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做的都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事!”
“可你们,终日以名门正派自居,可结果呢?不一样夹着尾巴做人,看着无辜人枉死,不一样束手无策?正义何在?公理何在?”
鬼王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竟压得我们这二十几个道士低头不语。
“各位道友,请听张某一言。”张子旋真人接口说道:“我张子旋,行事一向乖张。很多道门朋友看不惯,这我也都知道。可我就不喜欢那所谓的规矩角条,我最敬重的,就是光明磊落的汉子。封大哥与我是忘年之交,我张子旋从未介意过他的身份,我们只凭志趣相交,也希望各位道友不要介怀。”
“伯温兄,你我乃是故交,我为人如何你应该清楚。我张子旋信得过的人,一定不会错。”张天师目光坚定的直视着我师父,许久后,师傅点点头,默许了鬼王的加入。
事情,就暂时告一段落。众人在独石口各自找地方休息。期间,随行的那些道人,还是有意无意的避开鬼王。只有我师父,带着我来到鬼王和张天师所在的破屋,深施一礼道。
“方才多有得罪,还请鬼王和子旋贤弟不要见怪。鬼王刚刚的一席话,让贫道受益匪浅,以往,是贫道愚钝了。”
寒暄一番后,师傅便告辞离开了。我呢,也跟着傻头傻脑的向鬼王深施一礼,刚要跟上师傅,却被鬼王轻声叫住。
“小兄弟,你认了个好师傅啊,好好学,日后定成大器。”
一旁的张天师也微笑的看着我,不住点头。我挠挠头,跟二位前辈告辞,便屁颠屁颠的跟着师傅找地方休息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行人便在引魂香和鬼王的帮助下,向着灵体气息最浓的的地方寻去。
渐渐地,我们偏离了管道,沿着一条河道,向着密林中行去。走了半日,我们在密林深处找到了一处水潭,离着此处还有几里远,我们就感到了刺骨的寒意,这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而是因为这里越来越浓郁的阴气。
等到了那个水潭附近,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这次找对地方了。方圆上百米寸草不生,连树木都枯死了,整个地面和枯树上都被厚厚的冰霜覆盖着。都不需要阴瞳,肉眼可见的阴气在其中来回穿梭,那水潭,更是诡异的犹如墨染的一般呈现着淡黑色。正月严冬,水面竟然没有结冰,反而有一股股的阴气从水里面翻涌出来,看上去好不渗人。
一行人的面色都显得有些苍白,在如此浓郁的阴气重,活人的身体会本能的开始排斥。但是,鬼王却显得异常的亢奋,自打进了这片林子,他就开始呼吸急促,从裸露的皮肤上能看见皮下的血管正在股股的涌动。
啧啧啧,果然是修行鬼术的魔头,这体质就跟活人不一样,这么浓厚的阴气简直就是在给他打鸡血。
“没错,就是这里了。”师傅拿着手中的司南,上面的磁勺此时已经像陀螺般飞快的旋转着。
“各位道友,看样子,装着甲片的箱子,应该是在这个水潭之内。恐怕···需要有人下水,将其捞上来了。”
说到这,师傅四下扫视着在场的一众道士。可所有人都开始回避师父的视线。想想也是,暂不说这么浓郁的阴气,一般人进去还能不能活着上来。单说这撒泡尿都能冻住的天气,这要是下水,不冻死也要冻僵。
这些老道士小道士,怎么可能跟那些武林高手相比,这身子骨虽比一般人硬朗,可是也没到刀枪不入的地步。
这时候,一旁的鬼王大笑着走了过来,朗声道。
“哈哈哈哈,各位,无需烦恼。就让老鬼我下去把那劳什子的箱子捞上来。这些阴气对我来说,正好是锻炼体魄的好东西,就交给我吧!”
听鬼王如此笃定,众人自然是欣然接受。但是为免意外,众道士还是要在周围布好各种安魂的法阵,同时还要预防潭内的阴魂暴起伤人,一些防护类的符咒、术法也是不可免的。
我按照师傅的指示,将鸡骨插在周围阴气流动的地脉之上,短时间阻隔地脉里的阴气涌向水潭。又用香灰在四周撒了若大的一个圆圈,将我们包裹在中间。师傅这一路绘制的各种符咒,按照阵法的需要,被贴在了树枝上,岩石上。因为怕死,我把收来的几把******插在身周的地面上,指望着上面的煞气能帮我抵挡一阵。可后来的事实证明,******上面的那点煞气,对于这些久经战场的亡魂来说,屁都不是。
忙忙碌碌一个时辰,我们总算将一切都布置好,就等着鬼王他老人家下水了。
午时三刻,趁着阳气最旺的时候,十几个道士,同时脚踏罡步,手物长剑,一句句道家真言从他们口中吐出。霎时间,以水潭为中心,卷起了一阵阵狂风。方才汹涌的阴气,逐渐归于平静。
鬼王见时机已到,纵深跃入潭中,一阵水花翻涌,便不见了身影。根据我的观察,这个水潭并不深,约莫四五个呼吸就能到达潭底。可是,我们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见鬼王浮出水面。正当大家觉得事有蹊跷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潭中心炸出一大片水花,鬼王被一股巨大的阴气轰飞出来,直飞了数十丈高。
与此同时,磅礴的阴气犹如开闸的洪水,奔腾而出。四周施法的道人全都被这股巨大的冲力震飞数米,口喷鲜血的重重摔在地上。那些布置好的符咒和鸡骨,噼里啪啦的爆裂开来。阴阳二气相撞,又激发了第二轮的爆炸。轰隆隆的闷响声中,炸裂的树枝、碎石,四散蹦飞,给本就受伤的道士们狠狠地补了一刀。
我被一股阴气当胸撞上,身边的那些杀生刀早已不知所踪。我就感觉,身体仿佛是被一头失控的公牛顶了一下,砰的一下就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后,还去势未减的滑行了好几米,最后堪堪被一棵枯树挡住。
但是巨大的冲力,让我五脏六腑翻了个个,噗的一口血就这么吐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的头晕目眩。他爷爷的,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还以为被火炮轰中了呢!
挣扎的爬了起来,看到四周一片狼藉,方才还好好的几十个道士,如今全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歪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着。
我连滚带爬的跑到师父身边,发现他老人家伤的也不轻,他从怀中翻出一个药瓶,拿出两粒丹药自己服下一颗,让我也吃了一颗。
喘息了片刻,我们算是恢复了一些元气。四下寻找了一番,发现鬼王他老人家,竟然被甩到上百米外的空地上,此时张天师正扶着他帮其疗伤,看样子,也是伤了元气。
正当我想去帮助其他受伤的道人时,我看到了让人绝望的一幕。
水潭中翻涌的阴气越来越密集,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眨眼间,就从潭中爬出几十个昨天晚上我们见到的那种残缺的军士阴魂。
几个呼吸间,竟然汹涌的出现了上千的阴魂,他们嘶吼着向着我们爬了过来。
随着他们的移动,一片片的皮肉残骸,一滴滴的粘稠液体滴落在地上,又如同雪花般消融不见。那些阴魂,大都残缺不全,有的连裸露的内脏和骨骼都是残破的,狰狞凄厉的样子,看得又恶心,又胆寒。
虽然他们爬行的随度很慢,但是那原本是眼睛的黑窟窿,和回荡在耳边的哀嚎声伴随着阴寒的死亡气息一点点的逼近,感受着无尽的痛苦和死亡向着你慢慢靠近的感觉,绝对会让人抓狂。
一众道士都将武器攥在手中,就连张天师,也从身后拽出了一把缠绕着青气的古剑,挡在鬼王身前。
大战一触即发,我不禁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哒,哒,哒。
耳中回荡的哀嚎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又一声沉稳的脚步声。
脚步声?怎么会事,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脚步声?我猛地睁开眼,四下寻找起来,只见我正对面的密林里,一幕诡异的画面映入眼帘。
密林中,一个白发白衣的男人正缓步向着水潭走来。但是,他竟然是离地三尺,一步一步踏空行来的。不但如此,他每一步落地,都会有一阵阳气的波纹伴随着脚步声荡漾开来。而他身周那些飞扬的雪片,竟如同石子如水般,速度突然慢了下来,以一种诡异的轨迹,绕开白衣人落到地上。
随着一圈圈荡漾开的波纹,那些狰狞的阴魂,竟然越来越淡,然后就这样融入地面,消失了。
白衣人走到潭边,轻飘飘的沉入水中。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感觉他是没有实体一样,没有惊起波纹,就这么穿进水中了。
我们一大群人就这么呆呆的望着白衣人消失的地方,张着嘴,仿佛时间都随着他的消失凝固了。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我们感到整个地面产生了一阵震动。紧接着,潭中的水面开始沸腾。那个白衣男子渐渐浮了上来,他右手用铁链拴着一个铁箱,而左手中,却抱着一具骸骨。看装束,也是我大明的将士。那条捆着箱子的锁链,另一端则牢牢地锁在骸骨的腰间。
白衣男子缓缓走上岸,身上的水随着一股白气蒸发掉了。他轻轻地将箱子和骸骨放下,突然,那具骸骨竟然用森然的枯手挡在了箱子上。
这突然的一下,吓得我一哆嗦。可白发男子,却显得异常平静,他轻轻用手搭上骸骨,温言说道:“放心吧小九,我会带他们回家的。”
听到这句话,骸骨突然失去了力气,颓然散落。
这一刻,我才仔细打量起这个男人。
他身高八尺,一身素白的长衫,头发如雪般苍白。面容俊朗,却没有生气,冷冰冰的仿佛死人。他站在那,宛若山岭苍松,傲然独立。看样子,不过四十左右年纪,却有着一股子莫名的古老苍茫的气息。他那眼睛,宛若深渊,那么的,那么的···
这!这!这!
这就是跟岳家小姐在一起的男人!!!
是那个我小时候送我勾玉的白头发!!!